第3章 侯仁之
書名: 守望精神家園(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推動者系列)作者名: 王蒙等本章字數: 20291字更新時間: 2020-11-25 11:17:18
侯仁之(1911—2012),男,河北棗強人。1940年畢業于燕京大學,1949年獲英國利物浦大學博士學位。中國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歷任北京大學地質地理系主任,北京大學副教務長,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教授等。1999年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同年獲美國地理學會“喬治·戴維森勛章”。
城市規劃應該體現社會主義的時代精神
城市規劃是一項綜合性很強的工作,它融合工程技術、經濟地理、建筑藝術、經濟、計劃、人文科學等多學科于一體。作為規劃,它屬于未來學,是上層建筑的范疇。我們搞城市規劃,也是一種很復雜的藝術創作,應該有一個突出的主題思想,這就是要體現時代精神。
在我國和外國的歷史上,都有一些規劃得較好、強烈地反映各該時代精神面貌的城市。如北京舊城,作為封建帝王的統治中心,它的城市規劃得到國內外的普遍贊揚。傍依湖泊建紫禁城,雄踞全城中央,從鐘鼓樓、景山、故宮,到正陽門、永定門,有一條縱貫南北長達八公里的中軸線。整體布局謹嚴,基本符合《周禮·考工記》所說的“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從正陽門進城,沿著狹長的紅墻夾道,進天安門、端門和午門,直到太和殿,顯示封建帝王的無上尊嚴。原先的宮廷廣場——天安門廣場是封閉的,紫禁城也是封閉的。這個全城總平面設計和空間藝術格局,突出了“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主題,在藝術成就上達到了相當的高度。
美國的華盛頓,作為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政治中心,它的城市規劃也是很成功的。從林肯紀念堂到國會大廈,再向東延伸,有一條很長的中軸線。兩旁有大片開闊的綠地,任人游憩其間。身臨其境,給人一種感覺,好像它在說話:民有,民治,民享(林肯語)。這個城市規劃,突出了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自由、民主的主題,顯示了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時代精神。
今天,我們應該站在創造無產階級文化的高度上,來搞我國的城市規劃。特別是祖國的政治中心,北京的城市規劃,結合舊城改造,要突出體現社會主義的時代精神。列寧說:“只有確切地了解人類全部發展過程所創造的文化,只有對這種文化加以改造,才能去建設無產階級的文化。”“無產階級的文化應當是人類在資本主義社會、地主社會和官僚社會壓迫下創造出來的全部知識,合乎規律的發展。”“馬克思主義……并沒有拋棄資產階級時代最寶貴的成就,相反地卻吸收和改造了兩千多年來人類思想和文化發展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總之,我們對待歷史文化遺產,既不能全盤否定,也不能無條件地吸收。應該批判地繼承,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古為今用,推陳出新,創造出新時代的新文化。
北京舊城同樣屬于歷史文化的遺產,也必須進行批判性的繼承。新中國成立后,北京舊城的改造,在許多方面是成功的。天安門廣場的改造即是一例。天安門城樓,是勞動人民的藝術創造,天安門廣場上多次點燃起革命的熊熊烈火,天安門莊嚴壯麗的形象出現在新中國的國徽上,成為新中國的象征,也就是古老文明新生的象征。原來天安門廣場三面有紅墻環繞,封建時代嚴禁人民群眾涉足其間,新中國成立之初仍然限制了人民群眾的政治活動,理應拆除。在擴大天安門廣場的同時,又開拓了東西長安街,形成一條新的東西向的軸線,一條幾十公里長的開闊的人民大道,這就把紫禁城推向“后院”的地位。廣場上新建了人民英雄紀念碑、人民大會堂、革命歷史博物館、毛主席紀念堂。修飾一新的正陽門城樓,把喧囂的鬧市和莊嚴的廣場分隔開來,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位國際友人曾這樣說過:來到天安門廣場,舉目四望,雄偉的建筑物蔚為壯觀,左右對稱,給人以莊重、穩定的平衡感。
但是,在北京舊城改造的過程中,拆城墻、填護城河,已經造成不可挽救的損失,這是一個教訓。北京城墻的存廢,是有爭論的。存,如何利用?廢,有何理由?學術見解上的爭論,不應當和政治問題聯系起來。主張保留城墻,怎么會是“保皇”呢?!在封建時代,城墻起了封建堡壘的作用,今天看來是糟粕。但是,發揮藝術的創造能力,也可以把糟粕化為精華,變腐朽為神奇。舊日的城墻,在今天也是大可改造和很好地利用的。即使拆了城墻,為什么一定要填護城河呢?如果在前門外的東西大街處,保留著舊日的河道并加以綠化,一溪清流的南北兩岸,綠草如茵,百花爭艷,既可以凈化空氣,美化環境,又可以改變城市小氣候,給人民以充分的享受,豈不很好!在這個人民當家做主的新時代,我們要吸取經驗教訓,大大發揮藝術創造的才能,為人民規劃設計出一座座高度民主、高度文明、富有社會主義時代精神的新城市。
(此文系作者在1980年全國城市規劃工作會議全體會議上的發言摘要,發表在1980年第6期《城市規劃》)
北京:它是古老的,又是新生的
北京,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的首都,30年來,年年出現日新月異的變化。今天,首都到處洋溢著蓬勃的朝氣,煥發著青春的光輝。
北京是十億人民政治生活的心臟,是古老的文明獲得新生的象征。
它是古老的,又是新生的。
一
遠在四五十萬年前,北京西南郊的周口店地區已經有中國猿人生活在那里,這就是舉世周知的“北京人”。
在“北京人”居住過的山麓洞穴里,發現了埋葬豐富的原始人類的遺骨和他們使用過的工具以及動物化石,還發現“北京人”用火的遺跡。這些發現為研究人類起源和發展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科學依據。
經過了幾十萬年的漫長歲月,一直到原始社會末期,也就是大約四千年前,在北京近郊的平原上開始出現了一些最初形成的小居民點,這是最早的農民和牧民集居的地方,他們已經從遷移不定的采集和狩獵生活過渡到以農牧業為主的定居生活。這些最早的農民和牧民,正是開發北京地區的先驅。
還在3000多年以前,即中國奴隸社會的前期,北京的原始聚落已經存在。那時中國的主要統治者,是已經發明了文字記事的商代。
約在公元前11世紀中,周朝滅商,建立了一個更加發展了的奴隸制國家,并分封諸侯到一些邊遠地區。沿著古代太行山東麓的南北大道向北方分封最遠的,有燕國和薊國。薊的統治中心在今北京城廣安門附近,燕的統治中心則在薊城西南約45公里,也就是現在的琉璃河附近。后來燕國強盛,滅了薊國,并遷都到薊城。薊城正當古代太行山東麓南北大道的頂點,從此再向北去,大道開始分歧,因此它乃是南北交通的樞紐。燕國遷都薊城之后,勢力日漸擴張,到了戰國時代,南向爭霸中原,號稱七雄之一。至于燕國故都所在,史無明文。近年在琉璃河附近發掘出商周時代的古城殘址一處,在相距不遠的墓葬區出土文物中,還發現青銅大鼎一件,造型莊重,紋飾古樸,內壁有銘文26字,其中有“太保”和“燕侯”字樣。“太保”即最初分封到這里的召公奭,“燕侯”即召公子,也就是燕國第一代的諸侯。過去所發現的帶“燕侯”銘文的青銅器不止一件,這次新發現的一件,明確地印證了召公奭分封的事實和燕國故都的所在,因此特別可貴,它還使我們獲得了對北京城的悠久歷史的一種真實感。
二
比起上述青銅器,足以給我們帶來更為豐富、更為濃厚的歷史真實感的,還是古代北京城存在的本身。
自從燕國和其他原屬周朝的諸侯國在公元前3世紀初先后為秦始皇所統一的時候,中國已經進入封建社會時期。從秦朝開始,封建王朝相繼更迭,一直到1911年清朝的滅亡,前后共計2100多年。在這期間,中國統一時期的政治中心雖然有過幾次遷移,但是真正稱得上是全國最大、最重要的政治中心的,只有兩個,在前期是長安,在后期就是北京。
從公元10世紀開始,北京在全國中的政治地位已經日見重要。首先是遼朝在這里建立了陪都,也就是它的第二政治中心,叫作燕京。相繼興起的金朝,又在這里正式建立都城,改稱中都。燕京和中都,都是在古代薊城的舊址上發展起來的,其位置相當于現在北京市內的西南部分。另外,金朝還曾利用當時城北的一帶湖泊,興建離宮,其中心位置就在今天北京城內北海公園湖泊東岸和靠近東岸的瓊島一帶。
到了13世紀中葉,元朝相繼在這里建都的時候,又以金朝離宮的舊址為中心,經過全面規劃,創建了一座新城,命名大都。大都城開始興建后七年,歐洲中世紀有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經過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大都城規模的宏偉和布局的嚴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就是后來他在《游記》中所極口稱贊的漢八里城(Khanblig,意即大可汗之城)。大都建成后不到百年,元朝滅亡,15世紀初明朝經過重新設計,又進一步改造了大都城,16世紀中葉加筑外城,清朝因襲不變。這就是保留到新中國成立前夕的古代北京長期演變的一個簡單過程,這個城可以叫作舊北京城。
這個舊北京城具有完整的城市規劃,它的突出特點,就是縱貫全城的中軸線,以及建立在中軸線上的封建皇宮紫禁城。紫禁城四周繞以皇城,皇城外面又加筑大城。大城通稱內城,因為包筑在它正南一面的還有外城。縱貫全城的中軸線,從外城永定門(正南門)開始,向北經過正陽門(內城正南門,又稱前門)、天安門(皇城南門),穿過紫禁城的正中心,越過人工培筑的景山中峰,最后止于內城北部兩座造型穩重的大建筑物:鼓樓和鐘樓,全長近八公里。紫禁城中的全部宮殿建筑,只有象征封建皇帝權力中心的前朝三大殿和皇帝日常活動的后三殿,才被興建在這條中軸線上。其他建筑,都嚴格按照對稱排列的原則,布置在這條中軸線的左右兩側。不僅如此,就是紫禁城外為封建皇帝祭神的主要廟壇,例如天安門內東西兩側的太廟(今勞動人民文化宮)和社稷壇(今中山公園)、永定門內東西兩側的天壇和先農壇,也都一律采取對稱的方式排列在這條中軸線的兩邊,這些廟壇都是封建皇帝利用神權以鞏固自己統治地位的標志。在決定了中軸線上的紫禁城和紫禁城外最主要的廟壇建筑的全部布局之后,才規劃了大城以內南北正交的街道系統,從而形成了舊北京城幾何圖案式的城市平面圖。
這座具有明顯的中軸線,同時又有層層城墻包圍的舊北京城,是一座巨大的封建堡壘。層層城墻用以保衛居住在最中心的封建皇帝,中軸線上的全部建筑物,也都是為封建皇帝服務的。在這些建筑物中最突出的就是天安門和三大殿。天安門實際上是建筑在城墻臺基上的一座莊嚴壯麗的殿堂,形式巍峨,氣象凝重。三大殿是紫禁城里最高大的建筑,全部坐落在三層疊起、崇高竣固的白色玉石臺基上,周圍繞以白色玉石欄桿,因此,顯得格外雄偉、格外華貴。這三大殿雄踞于全城之上,在舊日,城內任何房屋都不得超越它的高度。
總之,北京舊城從平面設計到全部宮殿廟壇的建筑物結合起來,強有力地宣揚了一個主題思想,即封建皇帝的“唯我獨尊”。從這一點來說,在中國封建時代一切都城的建設中,舊北京城算是最為突出的一個典型。在這里可以看到,中國封建社會里的皇權統治已經達到了何等嚴酷的地步。
但是,也正是這種封建皇權嚴酷統治下的勞動人民,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北京城里所保留下來的具有高度藝術價值的宮殿和廟壇建筑,就是證明。這些雄偉壯觀的建筑,從設計施工一直到藝術造型,無一不是勞動人民一手創造的,這就充分反映了勞動人民的高度智慧和才能。根據史書記載,距今550多年前的那些最初參加修建紫禁城的勞動人民,單是各種工匠就有10萬人,一般夫役多至100萬人。他們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被迫參加勞役,通過自己的雙手,創造出如此巨大規模和如此富麗堂皇的古建筑群,到今天還巍然屹立在我們面前,這難道不比任何一件古器物所帶給我們的歷史真實感更為豐富、更為濃厚嗎?
與此同時,我們還看到歷史真實的另一個方面,那就是嚴酷的封建統治,必然激起農民的反抗。即以紫禁城建筑以來的事實為例,還在15世紀初紫禁城開始興建的時候,南方的農民為了抗拒替皇家采伐木料,就展開過激烈的斗爭。紫禁城建成后的幾百年間,僅據有文字記載的較大規模的農民反抗封建壓迫和剝削的斗爭,就有上百次。17世紀中葉,一次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軍,竟然打進北京城,直搗皇宮,推翻了明王朝。19世紀初,也就是帝國主義入侵中國的前夕,在北京近郊起義的一支農民軍也曾殺進紫禁城,給腐朽的清朝統治者以沉重打擊。只是由于沒有新的階級力量和先進政黨的領導,歷史上接連不斷的農民起義都失敗了。但是,這些農民革命戰爭卻在不同程度上打擊了封建統治,推動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
今天,那些殘酷暴虐的封建皇帝早已被丟進了歷史的垃圾堆,而勞動人民在封建皇帝的奴役下所建成的宮殿廟壇,卻在北京城里被完好地保存下來。這就是歷史的辯證法的發展,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三
北京作為社會主義新時代的人民首都,正在經歷著一次極為深刻的變革。當前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在改造舊城的過程中,對于古代北京的一切歷史遺產,必須堅持批判繼承的原則,以求達到“古為今用”的目的。凡屬封建性的糟粕,必須徹底清除或加以根本改造。至于勞動人民一切優秀的藝術創造和卓越的技術成就,則不僅要加以保護,而且還要發揮它們在今天的人民生活中所能起的一切積極作用。
采取了這樣的措施,今天在人民首都,我們不僅可以看到古代北京的那些最優秀的東西正在發揮著前所未有的作用,而且還會發現那些封建糟粕,或者已被徹底清除,或者經過根本改造而呈現出嶄新的面貌。
天安門以及天安門前的人民廣場,就是這一深刻變革的一個具體說明。
天安門這座古老建筑,在殘暴的帝國主義者入侵中國并使中國社會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深重災難之后,遭受了1900年帝國主義侵略軍的炮火襲擊,但仍然屹立無恙。封建王朝最后崩潰了,而皇權統治時期天安門前的一片禁地,卻成為北京城里革命群眾反帝反封建的游行示威場所,并從這里開始點燃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熊熊烈火。
1949年1月,北京城解放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在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經過長期艱苦卓絕的反帝反封建的斗爭,相繼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同年10月1日,毛主席正是在天安門上向全世界莊嚴地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這又標志了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新時代的開始。這時,古代勞動人民所賦予天安門的莊嚴壯麗的形象終于出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徽上。從此以后,一個完全新的傳統,在北京、在全國人民的政治生活里,迅速成長。每逢重大節日或紀念日,首都以至全國人民的心向往著天安門,向往著北京城。
天安門前原來的一片禁地,今天已被擴建為氣象宏偉、平坦浩蕩的人民廣場。廣場中央聳立著高大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碑上有毛主席親手書寫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個大字和周恩來總理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的名義,親手書寫的令人永志不忘的紀念詞。廣場兩側遙遙相對的是新中國成立10周年時所新建的氣勢雄偉的人民大會堂和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人民廣場上的這一切,“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由于人民廣場的出現,舊日雄踞全城中心的紫禁城,今天已經退居到“后院”的次要地位,并被利用來作為向人民群眾進行階級教育的大課堂。這一組偉大瑰麗的古建筑以及收藏在這里的各種古代藝術珍品,雄辯地證明了在封建社會里,“只有農民和手工業工人是創造財富和創造文化的基本的階級”。
原來作為支配全城平面布局的那條中軸線,今天不再顯得那么突出了,代替它的則是一條更加有現實意義的新軸線。它從天安門前廣場兩側,分別向東西兩方延伸下去,一直穿過新開辟的市區,這是現在北京城里最寬闊、最坦蕩的林蔭大道,是橫貫全市的交通大動脈。
環繞著古代北京的凸字形的舊城墻不見了,但是遠在它的外圍、包圍著舊城以外的部分新市區,卻出現了一條新環路,它以傳統的幾何圖案的美,為擴建中的新北京畫出了一個輪廓鮮明的新圖樣。
總之,今天在北京城中,很多古代最優秀、最美好的東西,已被保留下來,但是它們并不是孤立地存在著,它們已經被賦予新的意義和新的生命,它們已經成為社會主義新時代的人民首都正在創造著的新面貌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此文收錄在《漫步神州》,1982年出版)
關于中國申請加入《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建議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72年第17屆會議期間,于11月16日通過了一項國際公約,即《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其目的在于通過國際合作,更積極更有效地保存和保護對全人類具有重大價值的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該組織列有予以保存和保護的世界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名單。前者包括人類歷史文化中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古建筑、古遺跡和其他古代的藝術創作(不包括可以移動的收藏品);后者包括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天然名勝、自然景觀以及遭受絕種威脅并嚴格劃定的動物和植物的棲息地區等。現在批準該公約的教科文組織成員國已有76個。公約國每兩年開一次大會,討論計劃、預算,以專家會議的形式交流經驗,培訓人才。發動某項重要遺產的國際保護運動(如埃及因筑阿斯旺水壩而遷移的神廟的保護),經選舉產生的“世界遺產委員會”,主要功能是管理基金(多由西方發達國家捐助)。締約國交費金額為教科文會員國會費的百分之一,為數不多。
就我國來說,我國為文明古國,地大物博,無論是在上述的文化遺產還是在自然遺產中所擁有的具有世界性重大價值的,而且是應該積極予以保存和保護的對象,數量眾多,其中為舉世所公認并已得到國際友人主動贊助進行維修和保護的,如萬里長城和臥龍熊貓自然保護區,即分別屬于上述的文化遺產和自然遺產兩大類別之中。但是我國迄今尚未參加《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因此也不能享受由締約國所應該享受的一切權益,更無助于推動這項有益于全人類的國際文化合作事業。
據悉,我教科文組織全國委員會為了考慮參加《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已經做了不少的準備工作。我文化部、科學院、人與生物圈國家委員會、城鄉建設環境保護部、林業部等單位也已進行過研究,只是尚未作出最后決定。現在我國實行開放政策,除去注意引進有利于我國建設物質文明的各種技術、設備和資金外,也應該積極參加并推動既有益于我國,也有益于世界人民精神文明的國際文化科學事業。因此建議我國盡早參加《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并準備爭取參加“世界遺產委員會”。
辦法:由我教科文組織全國委員會會同文化部、科學院和人與生物圈國家委員會、城鄉建設環境保護部、林業部、外交部等有關部門,準備有關《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文件,并備文說明參加該公約所應具備的條件和有關事項,報呈國務院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審核批準。
(此為1985年全國政協六屆三次會議提案。提案人:侯仁之、陽含熙、鄭孝燮、羅哲文)
古代北京運河的開鑿和衰落
公元10世紀初葉以后,北京逐步發展為一個全國性的政治中心。最初是遼朝于太宗會同元年(938年)在這里建立陪都,號曰南京,但是并沒有把南京作為真正的統治中心。到了公元1153年金海陵王才真正在這里建都,改稱中都。此后,元、明、清三個朝代也都相繼建都于此,其間雖有暫時的中斷,但在北京城整個發展的歷史上并沒有很大的影響。
金中都城是因襲遼城舊址而擴建的,元朝初年另筑新城,叫作大都。明朝初年再加改造,正式命名北京,這就是現在北京的內城。中葉以后更筑外城,最后完成了今日北京內外城凸字形的輪廓。清朝一代完全因襲明城,沒有改變。
北京建都之后,歷金、元、明、清四朝,城址雖有遷移,對于增辟水源卻存在著共同的要求。首先是為了配合都市設計、辟治苑林,不得不尋求水源;其次為了開鑿河道、運輸漕糧,更不得不尋求水源。這一切都是為了滿足封建統治中心的要求,而農田的灌溉反而降到次要的地位。
一、金中都城運河的開鑿
(一)宮苑流水的導引
金中都城是在北京早期的城址上所建立起來的最為壯麗的一座大城,金海陵王天德二年(1150年)動工擴建。在擴建過程中,首先考慮的是都城以內開辟宮廷苑林的用水。在我國的城市建筑史上,歷代封建帝都的設計,宮苑布置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宮苑必須具有美麗的風景,而構成美麗風景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例如在漢、唐長安與隋、唐洛陽城的設計中,都曾大量引用流水點綴宮苑,其中尤以唐長安城最為典型。在封建帝國國都的設計上,宮苑流水的導引既已成為一種傳統,因而被導引的水流也就逐漸獲得了固定的名稱,如金水河、太液池一類名稱,不但見于元、明以來的北京城,而且見于古代帝王的都城。金朝的統治者是一個在文化上比較落后的部族,事事仿效漢族制度,都城的設計也不例外。當時為了解決宮苑用水,就在擴建舊城時,把原在西郊一條名叫洗馬溝的小河,有計劃地圈入城內,并且流貫皇城西部,造成一個極其重要的苑林區,名叫同樂園,又稱西華潭或魚藻池,也就是中都城中的太液池。下游流經皇城南面正門(宣陽門)前龍津橋下,斜穿出城,流為南護城河。南護城河西段,別有水源,出中都城西南近郊流泉,傍中都南墻東往,即今涼水河之上源。
洗馬溝的上源,古稱西湖,《水經注》中有很好的一段描寫說:
洗馬溝……水上承薊水,西注大湖,湖有二源,流結西湖。湖東西二里,南北三里,蓋燕之舊池也。綠水澄澹,川亭望遠,亦為游矚之勝所也。湖水東流為洗馬溝,側城南門東注。
這里所說“側城南門東注”者,所指是北魏時薊城的南門,至金則已包在中都城內。洗馬溝的上源既然早已成為薊城西郊的一個名勝,那么它的下游被圈入宮苑,也是很自然的。其后元朝改建大都城,這一帶地方又成郊外,演變至今,雖已歷六百余年,但是舊日河湖痕跡,也還依稀可見。以地理位置推求,古時西湖即是今之蓮花池,由蓮花池東南流之小河,即是古之洗馬溝,不過其下游已被導入今日外城西護城河,與今日之涼水河不復相通。今環城鐵路廣安門站以西有一帶淺湖,當即金皇城內之西華潭遺跡。
(二)近郊運河的開鑿
宮苑用水,數量有限,還是比較容易解決的。但是為了開鑿運河,如何尋求水源,卻是一個極其困難的問題。在我國封建社會時期,首都運河的主要任務,就是要聚斂全國農田賦稅中一部分食糧,集中到都城,用以供應封建帝王的揮霍,及其龐大的官僚統治機構的開支,這就叫作漕運。其次才是各種貨物的運輸,主要也是供給都城的消費。金朝在中國的統治雖只限于淮河、秦嶺以上的部分地區,但還是想盡了辦法把華北大平原北部的糧食,經由今衛河、滏陽、滹沱、子牙、大清諸河,匯集到當時的海濱,然后再遵潮白河(即潞水),逆流而上,輸送到通州。每年漕糧的數字,少則數十萬石,多則百余萬石,不由水運,實在很難完成運輸的任務。沿途漕河都是利用天然河道,只是從通州西至中都,約25公里,不得不開鑿人工運河。中都城平均海拔高出通州約20米,因此,潮白河水不能西引,必須在中都城一端尋找水源,才能順地形高下流至通州以接潮白河。但是中都附近缺乏足夠的水源,這就成了一個必須解決的難題。
根據前人開鑿車箱渠的經驗,中都以西的盧溝河(今永定河)雖然可以導引,但是由于工程技術的限制,卻也有很大困難,而且容易導致水災。金初可能是已經考慮到這些問題,因此在最初并沒有引用盧溝橋河水,只是引用高梁河水,鑿渠東下,直至通州,注入潮白河。但是高梁河原是一條小河,水量有限,不得不增補水源。大約就在這時開始考慮到高梁河上源西北七八公里處,有一座小山平地崛起,山麓有泉,潴為小湖。湖西一公里半又有玉泉山諸泉,其下游一支,亦來相匯。元時這座小山叫作甕山,就是今日的萬壽山;山麓小湖,叫作甕山泊,就是今日昆明湖的前身。以地形推測,那時小湖的下游,當有一條小河,徑向東北,合今萬泉莊北來之水,流注清河。這條小河與高梁河上源之間,有一帶高地,可以叫作“海淀臺地”,地形微微隆起,形成了兩者之間的一小分水嶺。或許就在這時,第一次用人工打開了這個小分水嶺,導引小湖之水,轉而南流,合高梁河,同注于運河,以至通州。但是由于地形比降甚大,因此沿河設閘八座,以節流水,因此又稱閘河。此外,也可能即在這一時期,高梁河上游另一分支,經由人工開鑿之引水渠,注入中都城之北護城河,然后把北護城河稍許向東引長,以與閘河相接。這樣,通州糧船,便可直達城下。大概因為這個原因,高梁河的下游,從此斷流。
這里應該附帶說明的,就是中都城的東北郊外,相去約二三公里,原有一片低洼地帶,為高梁河水所灌注,形成一片淺湖,后經人工改造,遂成為近郊一風景區。從金大定十九年(1179年)起,金朝統治者在這里營建大寧離宮,擴大湖泊面積,并以浚湖之土,筑為瓊華島,這就是今日北京城內北海公園的前身。大寧宮的營建,和日后元朝大都城的奠址大有關系,下文再講。
金初導西北諸東南流注高梁河,是北京近郊流水系的一個重要改變,但終因流量有限,閘河難免淺滯。由通州至中都,雖只四五十里,船行動需十余日,有時且不得不兼用陸挽。由于上述原因,故金朝一代又重開盧溝河水源的意見。
《金史·河渠志》曰:“世宗大定十年(1170年),決議盧溝以通京師漕運,上忻然曰:如此則諸路之物,可徑達京師,利熟大焉,命計之,當役千里民夫……”
時值山東歲饑,議而未行。轉年十二月,“省臣奏復開之,自金口疏導,至京城北入濠,而東至通州之北入潞水,計工可八十日”。這就是后日所謂金口河。但是動工的結果,并未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其原因,《金史·河渠志》也說得十分明白:“……及渠成,以地勢高峻,水性渾濁,峻則奔流漩洄,嚙岸善崩;濁則泥淖淤塞,積滓成淺,不能勝舟。”
到了最后盧溝橋水既不可能用,舊閘河又不暢通,結果只好依靠陸運。所以終金一代,運河水源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
二、元大都城運河的開鑿
(一)新城的奠定與水道的關系
蒙古太祖十年(1215年)出兵攻破中都,皇城宮闕,為兵火所毀。此后又半世紀,忽必烈即帝位后,才決定從蒙古高原上遷都到這里,并在中都舊城東北郊外,另筑新城,這就是大都城。
大都城的建筑,說明了北京的城址已經從蓮花池的下游,轉移到高梁河上來。這一轉移,為宮苑給水獲得了更為良好的條件。遠在12世紀后半葉,金朝的統治者已經利用高梁河水所灌注的一片湖泊作為中心,建造了一座大寧離宮,已如上述。這時忽必烈又選擇了大寧離宮作為中心,建造了一座嶄新的大都城。大寧離宮中這片湖泊,可能就在這時又經過進一步的開挑,逐漸接近了今日北海與中海的形勢,并且獲得了太液池的名稱。大都城的宮殿,就分布在太液池的東西兩岸,周圍繞以蕭墻,這就是舊日所謂皇城。皇城以外,再建大城,從此高梁河的中游就圈入了城中。
還在金朝初年,今日萬壽山山麓的流泉,兼有玉泉山諸泉下游的一支,就已經被導入高梁河的上源,流入閘河,已見上文。這時這條水道仍被保留下來,專作漕糧的運輸,這在下文還要細講,此不多贅。這里應當說明的就是,皇城以內太液池的水源,如何解決。本來這也是高梁河所灌注,不過現在這一片湖泊已在宮禁之內,給水的情形也就與前不同了。根據所獲得的一些片段記載,可以推斷從大都初建時起,玉泉山諸泉之水就經過專辟的渠道,從和義門(今西直門)南水門引入城中,流經宮苑,注入太液池,其下游繞出宮禁前方以與運河相會,名曰金水河。現在北京城內天安門前有“外金水河”,即是舊制的蛻余。但是金水河上游以及入城之道,湮廢已久,故跡難尋,現在只有玉泉山前一段,尚保留有“金河”的名稱,其下游在昆明湖以前,已與長河(玉河)匯流。但在元朝,金水河一直是獨流入城,不得與他水相混。在遇有其他水道的地方,都要架槽引水,橫過其上,名為“跨河跳槽”,而且“金水河濯手有禁”,懸為明令。這一切都在說明,從元朝初年起,玉泉山諸泉之水已為皇家宮苑所獨專。
(二)新水源的開發與舊閘河的改造
大都宮苑用水的問題既已交代清楚,其次就應該來研究運河水源的問題了。
忽必烈滅了南宋,統一了全中國,其統治范圍遠遠超過了金朝,而大都城對于漕糧的依賴,也已數倍于中都。元朝不但積極開辟南北大運河,而且還大力發展海運。無論河運還是海運的漕糧都是先到通州,再轉輸京師。
還在大都未建之前,當時杰出的水利工程師郭守敬,就曾建議引用玉泉山水以通漕:“中統三年(1262年)……公(郭守敬)面陳水利六事,其一:中都舊漕河,東至通州,灌以玉泉水,引入行舟,歲可省僦車錢六萬緡。”
但是這個計劃未得實現,因為五年以后新建大都城,玉泉山水已專為宮苑之用。因此,要想引水濟漕,還必須另尋水源。
在水源未得解決之前,從通州到大都的漕糧,只好陸運,但是勞費甚大,郭守敬說每年僦車費達六萬緡,《元史·本傳》曾記道:“通州至大都陸運官糧歲若干萬石,方秋霖雨,驢畜死者不可勝計。”
因此,恢復河運,仍然是非常必要的。一直到了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郭守敬才又第二次建議,另用昌平白浮泉水,引入舊閘河以濟漕運,他的原文是這樣的:“……大都運糧河,不用一畝舊源,別引北山白浮泉水,西折而南,經甕山泊,自西水門入城,環流于積水潭,復東折而南,出南水門,合入舊運糧河,每十里置一閘,比至通州,凡為閘七。距閘里許,上重置斗門,互為提瘀,以過舟止水。”
這一段話非常重要,不但說明了引水的來源和經過的路線,而且說明了建立水閘和設置斗門的作用。這樣的水閘和斗門實際上就是現在所謂船閘,既可節水,又便于行舟,這是很值得注意的。
郭守敬這次建議不但被采納了,而且得到了空前未有的效果。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河道告成,糧船可從通州以南高麗莊經閘河徑入都城,一直停泊在積水潭,史文有“舳艫蔽水”的描寫,可以想見當時的盛況。為此,這條閘河被命名為“通惠”,這個名稱一直保留到今天。
但是通惠河的上源,自白浮泉以下以至甕山泊,這一段很難維持長久。原因是這一段引水渠道與西山大致平行,每當雨季,山洪暴發,引水渠道必為所毀。元朝雖然設有專官修守,但由于工程技術的限制,也未能克服山洪的威脅。因此,終元一代,通惠河的運輸,仍難免遭到水源的困難。
最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郭守敬的引水計劃中,他充分掌握了“北京灣”西部微小地形的變化,因此他并沒有把昌平白浮泉的水,自西北而東南沿一條直線引向大都。相反地,他卻首先把水引而向西,然后再沿西山山麓南轉,經由甕山泊注入大都城,山麓諸泉以及南北沙河的上源,都被截流南下。當時所以繞行偌大一個圈子,完全是為了利用天然地形的坡度,因為白浮泉的海拔約60米,僅僅高出大都城平均海拔10余米,如果由白浮泉采取直線引水向東南入大都,其間所經沙河與清河河谷的高度還都不足40米,也就是說還在大都城的平均海拔以下,因此白浮泉水一旦引入沙河或清河,勢必順流東下,不可能再引入大都。郭守敬所采取的引水路線,雖然向西繞行了一個圈子,卻正好保持了渠道坡度在海拔50米以上的山麓帶逐漸下降的趨勢,一直到入城之處,這才開始下降到海拔50米以下。這條引水渠道在甕山泊以北,緊傍西山山麓南行,因為自此以東,即是清河河谷的上游,其海拔高度皆在50米以下,甕山泊本身也正好處于50米等高線上。郭守敬遠自昌平引入而一定要經過甕山,就是這個道理。今后要從“北京灣”的北部引入首都,其引水路線除非另有設計,可以跨越沙河與清河的河谷外,還必須參考白浮堰的故事。在這一點上,我們對于古人掌握微小地形的精確程度,不能不表示驚異。
(三)恢復舊水源的努力
最后還需講到,在大都尚未建成之前,因郭守敬的建議,還曾一度恢復了金口河,主要的不是為濟漕,而是為運送西山的木材與石料,以供應都城的建設。但是后來水災的威脅,又把它堵塞了。到了元朝末葉,大概由于通惠河水源不暢,因此又有重開金口引渾河(即金之盧溝河)濟漕的議論。首先是在文宗至順元年(1330年)行都水監郭道壽有此主張,但經過工部等負責部門實地勘察之后,以為不可行,未有動工。此后又過了12年(順帝至正二年,1342年),中書參議孛羅帖木兒、都水傅佐,再度上疏,不但主張重開金口,而且建議自大都以下,別開新河,其疏曰:“……起自通州南高麗莊,直至西山石峽鐵板,開水古金口一百二十余里,創開新河一道,深五丈,廣二十丈,放西山金口水東流,至高麗莊合御河(即潞水亦即潮白河),接引海漕,至大都城內輸納。”當時廷臣以為不可,但中書右丞相脫脫力排眾議,堅持執行,兩月工畢,結果用力雖大,卻是徒勞無功,孛羅帖木兒與傅佐還因此得罪伏誅。
關于其失敗的情況,《元史·河渠志》有如下的記載:“……起閘放金口水,流湍勢急,沙泥壅塞,船不可行,而開挑之際,毀民廬舍墳塋,夫丁死傷甚重,又費用不貲,卒以無功。”這次開河雖不成功,卻留下了一條明顯的河床痕跡。在西郊,這就是石景山以東、八寶山以北的旱河,當地人民訛稱為金鉤河(應是金口河),這一段河道實際上就是古代車箱渠的延續。在東郊,從今外城東南角經十里河至通州以南大高麗莊,也是旱河一道,在近高麗莊處,當地人民稱之為蕭太后河,實際上也就是元朝末年所開金口新河的下游。只有中間一段,正當今日外城東部,由于明朝中葉以來民居市井日益繁盛,河道舊跡遂逐漸湮廢。但是根據外城未筑以前(1553年以前)的明人記載,還可以比較準確地推求出當時河道,乃是從今正陽門以東水關附近,轉而南下,經由天壇以北三里河便東南行,由左安門東出城,以接十里河之舊河床。明朝初年還曾利用過這條河流,排泄過護城河內過漲之水。以情理推測,這段河道在今正陽門水關以內,還應該向北延長約半公里余,以與通惠河相接。這樣,按照當時的計劃,就可使糧船直入京城。
在近郊水源的開發上,元朝占了極其重要的地位,凡所經營,多是創舉,小者如金水河的分流,運石大河的利用;大者如白浮泉的導引,以及金口新河的開鑿。無論成功還是失敗,總的來講,在開發水源的努力上,可以說是達到了封建統治時期的最高峰。
三、明清時期北京運河的衰落
(一)明北京城的改造與水道的變遷
元順帝至正二十八年亦即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年),明兵入大都,元亡。當時明太祖(朱元璋)定都應天,為南京,以開封為北京,大都改稱北平。其后皇子朱棣受封為燕王,駐守北平。惠帝建文四年(1402年),朱棣兵破南京,奪得統治權。次年(永樂元年,1403年),改北平為北京,這是北京得名之始。永樂十八年(1420年)正式遷都北京。
明初既不建都北京,對于水源也就沒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但在正式遷都之后,問題就又發生了。這里必須補充說明的,即自1368年至1420年,前后50多年之間,北京城又經過了一系列的改建工程。先是在明兵初入大都的時候,為易于防守起見,曾將大城北墻南移2公里半,到了1419年正式遷都之前,又把大城南墻向南擴展了半公里有余,也就是從現在東西長安街一條線上,遷移到內城南墻的現址。但對河道影響最大的,還不是大城的改建,而是皇城的改建。在明成祖建都之前,曾經大興土木,修建北京宮闕,同時還把元朝的皇城(蕭墻),向東西南三面,各自開拓了一些距離,其結果,原來是繞經舊日皇城東北及正東一面的運河竟被圈入城中,糧船從此就再沒有入城的可能了。現在我們可以把元、明兩代城址變遷與河道之間的相對位置,作圖比較就會發現,就是元朝從玉泉山獨流入太液池的金水河已經廢棄,其來源專靠什剎海的分流。同時太液池加鑿南海,遂有三海之稱。從北海分流之水,繞經景山之西,注入紫禁城的護城河,并從護城河的西北隅引入紫禁城內,沿西墻而南,出太和門之前,轉入護城河的東南隅,這叫作內金水河,以與天安門前的外金水河相對稱。對紫禁城來說,內金水河的開鑿,還不只是為了點綴宮廷,更重要的乃是為了排泄暴雨,并為撲救火災供給水源。從南海分流,穿過社稷壇(今中山公園),經天安門前,在御河橋附近注入運河,這就是上文所說的外金水河。這種情況,經過清朝相沿至今,沒有改變。
此外,元朝由麗正門(南面正門)左東南流的運河,順明城南墻外移的結果,也被包入城中,逐漸湮廢。今崇文門內船板胡同,原當運河北岸,因此亦成由西北斜向東南的形勢。不久以前還存在的內城東南隅的泡子河,則是舊日運河的殘跡。
(二)明北京城水源的枯竭
明朝北京城內的河道不但有了改變,近郊的水源也與元朝大不相同。這主要是由于白浮斷流,水源枯竭,金水河上游因此棄而不用,玉泉山水匯注西湖景(或稱西湖,即元甕山泊)后,由白浮下游舊道入德勝門水關,至什剎海,一支經西不壓橋流注三海,一支經后門橋流為通惠河。這樣,明朝北京城的宮苑給水,與城郊運河同出一源,并合為一流,這與金、元情況迥不相同,卻為后日相沿,再無改變,一直到今天。
早在永樂五年(1407年),北京尚未正式建都之前,當事者曾奏請疏浚白浮渠道,可見元時舊跡尚未全湮。不過當時引水的目的不在漕運,而是為了利用通惠河運輸建筑木材。因為當時北京為準備建都,正在進行著大規模的土木工程,所需大木,多半采自長江上游,經過南北大運河,浮運到京,此外別無更為便捷的來路。
北京正式建都之后,才又發生漕運的問題。但是由于水源的枯竭,通惠河不能行舟,而且日就湮塞。因此,從通州以南張家灣運河碼頭到京師,主要全靠陸運,所費不貲。一直到了成化年間才又有重浚通惠河的建議。成化六年(1470年)漕運總兵都督楊茂上疏說:“……看得通州至京城四十余里,古有通惠河故事,石閘尚存,永樂間曾于此河搬運大木,以此度之,船亦可行。”
轉年戶部尚書楊鼎、工部侍郎喬毅經過實地勘察之后,認為白浮泉水既不可引,運河一段也已圈在皇城之中,糧船不能進城,建議專用玉泉山諸之水,以為通惠河(當時亦稱大通河)之上源,并利用城濠通漕,以便近倉交納。成化十二年(1476年)平江伯陳銳再議疏浚通惠河。眾議所歸,遂即動工,轉年告成。但因水源有限,未能達到預期的結果,《憲宗實錄》所記如下:“……八月浚通惠河,自都城東大橋至張家灣潞河口六十里,興卒七千人,費城磚二十萬,石灰一百五十萬斤,閘板樁木四萬余,麻鐵桐油炭各數萬。計浚泉三、增閘四,凡十月而畢,漕舟稍通,都人聚觀。是河之源,在元時引昌平縣之三泉,俱不深廣。今三泉俱有故難引,獨引西湖一泉,又僅分其半(按另半入太液池),河制窄狹,漕舟首尾相銜,僅數十艘而已。舟無停泊處,河多沙,水易淤,不逾二載,而淺澀如舊,舟不復通。”
此后,正德年間(1506—1521),又兩次挑浚,亦未成功。最后,嘉靖六年(1527年)巡倉御史吳仲又請重浚通惠河,經戶部侍郎王等會勘結果,建議通惠河不自張家灣而另由通州城北入白河,轉年完工。這就是今日通州城北的運河故道。實際上,這次疏浚通惠河,也只是開挑了局部河道,對于全河的通航,并沒有很大幫助。終明一代,屢次疏浚通惠河,屢次失敗,最后產生了一種消極看法,以為天然地勢所限,非人力所能為功,嘉靖年間禮部尚書桂萼的奏議,可為代表:“蓋京師之地,西北高峻,自大通橋下視通州,勢若建瓴,而強為之,未免有害,非徒無益而已。”
這是典型的失敗論者。通惠河地形比降較大,這是事實,但明人疏浚不能成功,主要的還是因為水源的缺乏。不從開源著想,單從疏導下游用力,不能奏效,原是理所當然的。
(此文發表在2001年第4期《北京規劃建設》)
對話侯仁之:我一生都在研究北京城
曾 濤
引導他走向歷史地理研究的是洪煨蓮、顧頡剛
曾濤:侯先生,您一生都在研究北京,您第一次見到北京城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侯仁之:那是我在中學的最后一年,1931年的初秋,我從南方來到了北京城,夕陽西下的時候,走出北京東站。那時東站在前門外的東邊。燈火輝煌之中,我看見正陽門的箭樓,雄偉矗立在那兒,雄偉的建筑,深厚的城墻,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1932年,侯仁之進入燕京大學學習,此后的70多年中,他一直生活在這片湖光塔影、風景如畫的校園中。也許正是從這片校園開始,侯仁之先生開始了他的北京歷史地理的研究生涯。
今天的北京大學所在的這片地方,是與清朝王室有著密切關系的著名的園林區,在洪業(洪煨蓮)教授的引導下,侯仁之開始了對北京郊區園林區的實地考察,進而擴大到對整個北京地區的開發過程的研究。本科畢業后,侯仁之留校擔任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的助教,帶領學生實地考察北京的古代遺址。
曾濤:洪業先生給您的影響是什么呢?
侯仁之:太深刻了。你問這個問題我很高興,洪煨蓮老師的課主要是講史學方法。研究歷史,要拿到第一手資料,然后才能做出成果。他的課一個學期講了一半,有一天早上他進來了,一進門兒就給我們做了一個鬼臉,看著我們笑。他把書包放下,回頭在黑板上寫字,一個一個題目寫下來,分配我一個題目,“歷史上最愛藏書的是誰?”下一個題目我還記得,“第一個造墨的是誰?”分配完了以后,他說你們到圖書館去查資料,每人都去查。這對我影響很大。一個學期的一半時間上圖書館找書,按照他講的這個方法,我學會了怎么找第一手資料。我找了三個,最后選了一個,最愛藏書的是明朝胡應麟。學期論文寫好了,我就寫胡應麟是最愛藏書的人,從他的詩集考證。我老師看了以后給我批了兩個字——“佳甚”,好得很。
最重要的影響是他對校園做了深刻的研究。這個校園從哪兒來的?海淀是怎么起來的?所以他對我的影響非常大。研究北京的興趣是從研究燕京大學校園、海淀周圍園林的開發過程開始。
曾濤:您當時在燕京大學剛剛畢業,以后就留校任教?
侯仁之:對。這段時間對我的教育也非常重要。我畢業之后留校,顧頡剛老師把我留校的,讓我來研究北京城。他開一門課,叫“古跡古物調查實習”。每隔兩個星期的星期六,他都要把學生帶出去參觀,什么天壇了、周口店了,有時候還到郊外去,更遠的地方如宣化、大同都去過。他不光讓學生看書本,更要實際考察。這對我影響很大。可以說,引導我走向地理的是顧頡剛,洪煨蓮老師的影響是另一方面。
在取保開釋的時間里,他寫成了《北京金水河考》
1941年12月8日,日本突然偷襲美國珍珠港海軍基地,發動了太平洋戰爭。也就在這一天清晨,日本憲兵包圍并進占了燕京大學,將美籍教員關押進了集中營,校長司徒雷登也被捕,部分教職員工也同時被捕,侯仁之是被捕的最年輕的中國教員。當時,與侯仁之一同關押在牢房中的,還有一位青年學生,他就是后來成為著名演員的孫道臨。
曾濤:我看到您曾經在回憶錄里面講,20世紀40年代被日本憲兵抓走、關在監獄里的時候,和孫道臨關在一起?
侯仁之:我是后被捕的,孫道臨先被捕。在地下的牢里頭,有老師,也有同學。把我抓進去,打開籠子讓我鉆進去,一看,孫道臨在里頭,我放心了。為什么呢?因為他哥哥是我介紹送到解放區的。不久,孫道臨就被釋放了,我被送到日本軍事法庭,要去判決。我的罪名是什么?現在想起來真可笑,是“以心傳心,抗日反日”,沒有實際行動,以心傳心。審問我好幾次,我就不說。沒辦法我又在監獄里待了半年,判我一年監禁,三年緩刑,可以取保開釋。于是找個保人開釋,我就出來了,半夜回了天津。
我從日本監獄出來之后,沒有遷居旅行自由,我干什么?我用一年寫成了《北京金水河考》。這本東西我老師看了以后,非常高興。他說里頭還有問題可以繼續研究。他也不告訴我不許發表,日本占領期間不能發表,他不這樣說。他說你還沒搞完,還得繼續研究,過幾年再說。等日本投降后燕京大學復學,那年暑假我去英國之前發表了,發表在《燕京學報》上。這件事情對我的教育意義非常大。所以,絕不能虛度時光,一定要做有意義的工作,做學術研究。
抗戰勝利以后,侯仁之前往英國利物浦大學,受教于達比教授,他的博士論文就是有關北京的歷史地理。在以后的歲月里,侯仁之將北京的歷史地理研究推進到了更深的層次。他主持完成的北京歷史地圖集,是中國歷史地理的一項杰出成就。有專家指出,將古代地理更新為科學的歷史地理學,并納入近代地理學體系的首創者,是侯仁之。
曾濤:侯先生,把地理變成歷史地理,您是一個首創者,是不是和您在英國的學習有很大的關系?
侯仁之:有關系。抗戰勝利后,我到英國去留學,師從達比教授,我受他影響很大。他不研究中國,他研究英國,研究英國的歷史地理。一個城市不僅僅用名稱的改變來說明城市的信息,還必須用它的地理條件,如當時的地理條件下怎么形成的?等。可是他對北京城沒有研究,但他對英國的研究對我大有啟發,于是我轉過來研究北京城。
北京850多年的建城史,在侯仁之先生那里是一部敞開的“大書”
侯仁之先生從新中國成立之初就參與北京的城市建設工作,對北京城的歷史和未來發展有著深刻的認識。北京建城已有850多年了,這850多年的歷史在侯先生那里是一部敞開的大書。
曾濤:對今天的北大、清華和海淀這個地方的研究,幾乎延續了您的一生。這個地方的歷史重要性究竟是什么?
侯仁之:這個一言難盡。簡單說,最早的北京城,蓮花池是它的上源,就是現在的北京西站往南、往東一點的地方,原來北京城在那兒。當時北京城最重要之處在于,它是中原和北方來往的關要。中國的文化其實就是漢族和少數民族文化不斷交融而發展起來的。那時候從中國內地到北方去,走哪條路呢?就是先到今天北京建城850周年的地方,那時現在北京城還沒有,從那兒一直向北走,斜向東北,正好走進了蘇州街。海淀那個時候太低,往西邊就低下去了。沿蘇州街貼著高低的邊緣一直往北走,出南口。中國“吃早點”的地方就是海淀。所以海淀是原來的北京城和北方塞外關系來往的必經之路。元朝后因為蓮花池很小,水源不夠,北京城就往東北遷了一點。一直到清朝,北京城的發展全部力量都在西郊,以海淀為中心開始。
曾濤:中軸線也是您非常鐘情的一個地方。
侯仁之:原來沒有中軸線。元朝時因為蓮花池的水源不夠,就把城市往東北遷,遷到現在的什剎海。沿現在的什剎海一條軸線下來了。所以后門橋(現在叫萬寧橋),最早的名字叫萬寧橋,后來叫后門橋,后門已經沒有了,拆掉了,這個中心、這條線的確定的確為今天的北京城奠定了基礎。選擇現在鐘鼓樓所在的地方作為全城的中心,一直向南發展,于是中軸線就形成了。現在,這個準則一直保留到今天,紫禁城也就是現在的中軸線。中軸線選定之后北京一直向南發展,明朝往南遷,又加了外城,形成內城、外城兩個城,而紫禁城正好在中軸線上。
曾濤:為什么?
侯仁之:這件事情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都是沒有的。最深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很早的時代,《周禮·考工記》講到過。那時還沒有統一中國,但是在人的思想中,認為應該有一個統一的形式。統一王朝的所在,應該是什么?四條,左祖右社,左邊是太廟,右邊是社稷壇,面朝或者面向南方是朝廷,背后是市場。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紫禁城前面,東邊是太廟,即現在的勞動人民文化宮;西邊是社稷壇,即現在的中山公園。所以面南而王的思想和中國的地理關系非常重要。面朝后市、左祖右社,《周禮·考工記》就是這樣說的。北京城的設計是從元朝大都城時就定下位置,明朝進一步發展,一直保留到今天。
曾濤:還有一個大家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問題,就是北京這個城市發展不是往南發展,而是往北發展的,是這樣的嗎?
侯仁之:過去的北京城一直向南發展,封建王朝統治的時候,明朝開始建設現在的北京城,先建內城后建外城,天壇、先農壇,這個軸線一直是向南的。這是封建時代面南而王的思想,面向正南,統治天下,不管背后。這一思想是什么時候打破的?是亞運會,這很了不起。奧林匹克體育中心,也是向正北發展吧,那兒開闊空曠,人也很少,所以以往一直都向南,現在決定向北發展,這個決定極其重要。因為歷史上都是向南,面南而王,統治天下,那是封建的思想,現在國際活動要開了,中國要走向世界了,從亞運會到奧運會,北京城向北發展了,標志著中國開始走向國際、走向世界。北京城的發展史的象征意義太重要了,任何國家都沒有。
侯仁之力主保護蓮花池
20世紀90年代初期,在修建北京西客站時,當侯先生聽說有一個方案是要放棄蓮花池,他堅決反對,并且在夫人的攙扶下,登上了西客站附近的頂樓,觀察蓮花池的地勢,寫報告呼吁政府完整地保留蓮花池。
曾濤:最近十年,您提了一個很重要的建議,就是蓮花池的保護,其重要意義是什么呢?
侯仁之:對于北京是怎么來的,爭論很大,大家還有不同的意見。因為有一個地方,叫燕,在河的西邊,在那兒發現了古城的遺址。不是薊,薊和燕是兩個,薊就在蓮花池旁邊,薊沒有遺址留下來,因為河水沖得太厲害了。那時燕是強盛的,過了河吞并了薊,遷都到薊,這才叫燕都薊城,所以北京真正的起源是在薊,薊的起源是靠蓮花池的水。
曾濤:這是北京真正的最早的一個起點?
侯仁之:對,真正的起源是薊。它的來源,必須有水啊,沒水不能發展,這就是蓮花池的重要意義。所以我建議一定要恢復蓮花池。因為那時正要蓋北京西站,他們說這是北京的大門,往南可以直通香港。當時蓮花池的水干了,便要占用它。我一個學生管這個事兒,跑來告訴我,我說不行,絕對不能占用蓮花池,要保留下來,把你們車站往旁邊移一移。我說車站建起來之后,旁邊有大的湖泊,而且這個湖泊是歷史性的,是一個標志北京城起源的很重要的湖泊,既有歷史底蘊,又有自然風光,大門旁邊有一個大湖,多好啊!后來上級終于接受意見了。可是西站修建過程中,還沒修完,我爬到樓頂一看,他們把好多東西堆在蓮花池里頭,沒人恢復它,我又提意見了。一直到前幾年,汪光燾很關心這個問題,他很早就和我有聯系了,我說一定要把蓮花池保留下來,他做了最后的決斷,保留蓮花池,重新修了那個后門橋,并改為原來的名字——萬寧橋。這樣,一條水系完成了,蓮花池出現了。
無論是在校園內還是在社會上,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在國內,侯先生都享有極高的知名度。在人們眼中,他是北京的熱情宣傳者,是北京城的知音,他讓歷史地理學這門偏僻的學科走向了社會,更多的人因為他領略了北京這座輝煌城市的魅力。
曾濤:您一生都在研究北京。對于北京這個城市,與別人相比您一定有非常不同的情懷在其中?
侯仁之:我一生都在研究北京城。北京城的發展有非常重要的三個里程碑,代表不同時代、不同方向,都在中軸線上,所以中軸線重要就重要在這兒。它的第一個里程碑是故宮博物院。世界上哪兒有一個城市,里面的封建時代帝王的首都建筑如此宏偉?沒有第二個。而且紫禁城的設計,左祖右社、面南后市,將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理想實現了。紫禁城把它化為現實。都想這樣做,但都沒有做得像北京這樣好,這是第一個里程碑,代表了封建時代的北京走向了世界,它的建筑完整地保留下來了。第二個里程碑是天安門廣場。新中國成立了,封建時代結束了,新時代開始了。在哪兒舉行開國大典?天安門。天安門廣場開辟之后,東西大道也開通了。所以天安門城樓、天安門廣場是第二個里程碑。西面是人民大會堂,東面是革命歷史博物館,史無前例,哪個國家也沒有,現在還在進一步完善,這說明中國已經到了民主時代了。第三個里程碑是奧林匹克中心,當時考慮來考慮去還是選擇北邊,因為北邊空著,什么公園開始的時候都要選擇一個空曠的地方,人比較少的,奠定基礎,打下基礎。更重要的是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在此舉行,這說明什么?說明北京進一步走向國際、走向世界。三個里程碑,標志著封建時代的、新中國的和開始走向世界的北京城。
曾濤:那么在您的心目當中,北京的未來是一個什么樣子?
侯仁之:成為世界有名的大城市,任何城市都不能和中國北京相比。不過,現在也遇到一些問題,比如四合院拆得太厲害了,不應該。我對四合院沒有研究,但是整個紫禁城保留下來了。在城里,要保護皇城,整個城市保護不了,但皇城要保護下來。高樓大廈,這是建筑學的問題,我從地理上做不了什么評論了。
曾濤:96年的人生,您經歷了太多的人生磨煉和波折,您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樣的總結嗎?
侯仁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這一輩子兩次逆水行舟,一次從日本監獄出來三年,當時在天津;一次是“文革”期間,我沒有放棄我的學習,沒有放棄我的研究,雖然當時不能工作,但我繼續堅持我的學習。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絕對不能退。
(原文刊載于2017年11月12日《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