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一上午的會,廖一凡急匆匆地邊發著消息邊沖進辦公室。
陳曉跟著廖一凡走進來,一邊飛快地翻看著手上的記事簿一邊說道:
“環宇出行的盡職調查報告發過來了,我打印了最前面的綱要部分放在你桌上”;
“新風速遞的吳遠征剛剛來電,約你晚上10點在天地會見面”;
“旭日乳業C輪融資條款公司的意見姚律師剛剛發過來了,你看看有什么修改意見”;
“工新商業銀行的Tony來電,想看你這周什么時候方便,討論一下小廚共享的上市路演計劃”;
“還有,明天上午9點例會,討論去年二級市場部門業績的年度報告,報告在這里” ……
“噢對了,你可能還沒吃飯,我樓下買了個三明治,你趕緊墊墊饑吧” ……
廖一凡接過快餐紙袋,看到陳曉有些憔悴的神情,想起這幾天她幾乎天天加班,心中有些歉意。他轉而善意地笑笑說,“好了,這些我會辦的,你先去吧。還有,”他揚了揚手中的紙袋,“謝謝了”!
陳曉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一副神情疲憊卻故作輕松的樣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帶上門走了出去。
輕輕呼出一口氣,廖一凡揉了揉疲憊的雙眼,想一想接下去成堆的事情。
剛睜開就看到桌上KC Capital的資料,還在那里放著,不由地煩悶——這個KC Capital搞低調也搞得太過了!廖一凡氣惱地把那疊材料往書架一扔,坐了下來。背后資金的來源外界查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他們自己不需要對外融資。也許是個家族基金,也許是個大財團,總之這世界也有的是有錢人只想低調掙錢不想惹關注的。
可是,團隊的領軍人物都搞得如此神秘,難道以后投資項目就只靠用錢砸嗎?廖一凡陷入了沉思。
桌上的電話鈴剛響,陳曉在外面接起聽筒,禮貌地招呼語后,廖一凡的內線就傳來她溫柔的聲音——“老板,周斌找你”。
“你是打算告訴我,這剛半天不到,你就可以自由直立行走了嗎?”廖一凡一把接過電話,瞄了一眼表,暗自好笑地對著電話那邊問道。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好嘛!”周斌在那邊嚷嚷,“我剛夾著尾巴出醫院大門,倒霉催的一輛黑色賓利避讓一個推水果攤的老頭,沖我這邊側過來。人家以為我年輕腿腳會利索些,可我這剛做完微創,是真邁不開腿啊,跳了一路最后還是被撞翻了……”
“人沒事?……聽起來應該不錯嘛,不過就憑你這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運氣,這幾天你還是呆在家里別來上班了,我們這行,最缺的就是運氣,你轉了運再回來吧,別拖累我們。”
“老大,你這是什么話……我不是來請假的。”
“那你是來報喜啊?”
“我來上個奏本!那個開賓利的,坐后座兒的那個大佬,嘖嘖,一看就氣度不凡,當時就下車過來了,他那一片的黑色風衣,讓我眼前一黑啊!說還好就在醫院門口,請我趕緊回去檢查,還叫司機忙前忙后地陪著我……”
“挑重點。”
“重點來了!哥們給了我張名片,這張名片燙手不,你看看!”
廖一凡手機響了一下,他點開圖片,一張清晰的名片照片赫然在目——樓天宇,KC Capital大中華區執行總裁。
“你在哪家醫院”?
“市八醫院啊”。
“想個辦法,在醫院住下來”。
“啊?”
兜了一圈,廖一凡再次來到了市八醫院。他向著熟悉的南區大樓望了望——凌晨,他剛在這里,送走了生命中最后一個親人。
十幾歲就見慣了生死的人,不知為何,竟然還會在心中有一絲不舍。他深吸一口氣:感情是令他憎惡的東西,這是軟弱的標志。死亡就是灰飛煙滅——這個詞,他強迫自己記著,這么多年。
推門進去。
周斌一條腿上打著石膏繃帶,正斜斜地靠坐在病床上。
這小子對自己還真舍得下手!廖一凡有些驚異,心中又好笑得很。
病房是獨立間,一個穿著長黑風衣的人背對著門跟病床上的人在說著什么。可能因為病房太白,床前的凳子又太小,那個黑色背影顯得愈發高大深沉,使得整個畫風看起來有些不太協調。
周斌看到廖一凡進來,趕緊招呼:“老大,這是樓總。你說巧不巧,我們是同行,剛聊了最近投資的幾個項目呢。”
樓天宇站起身轉向廖一凡,謙和地點了下頭,整個黑色的身影遮擋了本就不大的窗戶,照進來的陽光灑在他身影的四周,撲面而來的氣場強大到讓廖一凡不由自主地挺了挺直身體。
廖一凡揚起目光掃過去與他對視的那一剎那,渾身的毛孔瞬間冰住:他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這個人,腦海中刷刷地浮現出幾張熟悉的少年不同表情的面孔,他是……凌峰?!
那雙眼睛平淡地看著廖一凡,他的面容浮現出淺淺的笑意,溫和地對他說道:“廖一凡?我是樓天宇,叫我Kent吧,很抱歉撞傷了你的員工,該我付的責任我不會推辭,需要我做的事我也會盡力。希望你們多多包涵。”說完他又向周斌的床那里欠了欠身,以示自責。
周斌有些不好意思地趕緊客套,“沒事沒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說完,對著廖一凡使了個眼色,沒反應,又使了一個,看他仍然沒有反應,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樓天宇聽了周斌的話,又微微笑了一下,“強將手下無弱兵,周先生絕對是個投資界的奇才,我們談的正歡呢,約定等他出院了再好好找機會聊。”
廖一凡聽著耳邊的聲音,近在眼前卻又無比遙遠。
樓天宇……
他盯著面前那個正在講話的人——喉嚨口好象被一種突然涌上的激動堵住了,茫茫人海,如果真是他,該有多好!
這么多年了,就算同一個人,形容間也是會有些變化的吧。他眉骨高了些,上面有了道疤痕。臉胖了些,好像整個人魁梧了很多。他神色是平和安穩的,但他的眼神里閃爍的犀利的光,和那種撲面而來的桀驁不馴的氣場,卻又如此熟悉。
是他嗎?不,這個講話的人如此溫潤平和,絕對不是那個時而陰郁霸氣時而開懷明快的少年!
他好容易回過神,“樓天宇”,他喃喃地重復了一下這個名字,“你……辛苦了。”
廖一凡沒有改過名字——這個城市沒有人認識以前的他。眼前這個人如果真是凌峰,怎么可能對他這張臉、這個名字、這個人,如此這般全無印象?!
樓天宇又輕笑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人,好像不知他為何有些失態,但仍溫和地說道,“廖總,我們也算相識了,今天我還有點事,我們改日再約時間好好聊”。
“好,我們再約,今天……謝謝你了”。廖一凡伸出手與他一握,握住他的那只手,緊實而有力。一瞬間,他的心中又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疑惑。
樓天宇向病床上的周斌點點頭,身體微微側過廖一凡,打開門向外走去。
廖一凡背對著他,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身體仍有些僵硬地佇立在原地。
“老大,你就是為了見他一面,把我折進這里來?費那么多事兒?就講了兩句話?還千恩萬謝他?”
周斌從他進來的那一刻起,就覺察出了些異樣。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一向看來沉穩堅韌的廖一凡,突然變得手足無措地呆立在那里。但今日眼前的景象,倒讓平日高高在上的廖一凡突然有了種與民同樂般的親切感,所以實在忍不住還是要趁機調侃一下他。
廖一凡無語。他預想的會面應該是一見如故,交談甚歡,然后側面打聽下KC Capital的主攻領域和架構背景……而這一份突然,讓他沒來由地第一次手足無措,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沒領過世面的small potato(小土豆)。
聰明人懂得適時閉嘴,周斌見他沒有答話,索性雙手環抱,仰面躺在床上,不再發一聲。眼角瞟了瞟廖一凡。
廖一凡眉頭輕鎖,而眼神中閃露出的陰郁之色,是周斌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他突然閃出一個念頭,遲疑地問道:“你們,見過?”
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但似乎也只有這個答案能解釋的通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廖一凡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見過?那個凌峰?當然,這是他最初15年青春歲月中最好的伙伴、唯一的伙伴。在那片廣闊的原野、青草燦爛的山谷,即便兵荒馬亂、毒濫成災,他們騎馬、射獵、在河里游泳、在林間野餐、在楓林院讀書,那是屬于野性的生命里彼此相伴相扶持的唯一兄弟。
可是,剛才那個人,明明如此相像,卻又好似完全不同,沒有一絲一毫往日的記憶。他不知道如何解釋,或許是他自己出了問題。
第一次,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廖一凡慢慢走到窗口,目光呆呆地望向窗外。這是同一片天空。多年前的另一個天地間,他們有過的往日,仿似就在不遠處的那片叢林后,記憶模糊卻深刻的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