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近20年前的天空,夕陽純凈如一朵艷麗的花,映襯著碧綠如絲絨一般的山坡。
沒有高樓、也沒有匆匆的腳步。生活那樣慢、那樣流淌。
四面環山的村莊,小溪淙淙流過。
一個英朗而又張揚的少年坐在一塊磐石上沖溪流中間的一個小姑娘喊著:“喂,我的林妹妹,你找到了沒有?。俊?
“很快!很快!你坐在那里也不來幫忙,我要是把懷表弄丟了,我爹會打死我的……”小姑娘焦急傷心地在溪流的卵石旁翻來找去。
凌峰饒有興趣地坐在磐石上觀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那是你爹的心愛之物,但你也不必每天帶在身上吧,一個不留神就落在別處,或是被誰拐了去。為什么不找個安全的地方存放呢?”他一邊問著,一邊展開手中的那塊表,饒有興趣地撥弄起來。
“你!”林予初原本聽到凌峰的話,抬眼看了一下他,卻發現那塊懷表原本就在他手中,卻害自己在溪流中央白白找了好久,氣惱地沖了過來。
“快拿來”!
“過來拿呀……”
林予初追著他嬉鬧地跑向了岸邊。一頭撞到走過來的一個少年。少年一身戎裝英氣逼人。
“喂”,來人喊道,“你們玩夠了沒有?林予初,你爸派人在到處找你,營里都鬧成一團了,還不趕緊回去。”
女孩大驚,順勢一把搶過凌峰手上的那只懷表,瞪了他一眼,往來時的路跑去。
凌峰一拳捶在廖一凡的胸口——“你小子,每次只要有林予初在,你就像個間諜一樣跟在后面,你是對她有意思吧!”
廖一凡一皺眉,憤憤地白他一眼:“那又怎樣?誰不知道予初喜歡的是你啊……你要是敢負了她,我親手剁了你?!?
“喲,聽這酸味兒,你喜歡你帶走。她可不是我的菜?!?
你什么意思?!廖一凡一把抓住凌峰,盯著他的眼睛。林予初對他而言,就是女神一樣的存在。她漂亮、溫柔、聰明,永遠一身白衣飄飄。可他知道,她一直都死心塌地愛著的人是她的凌峰哥哥,那個當年小小的她天天跟在凌峰身后,像條甩不掉的小尾巴,小尾巴一跟就是十多年。他從不避諱自己喜歡予初,但感情起碼得兩廂情愿,只要予初喜歡,他就愿意放手。你死我活的事情,他既不喜歡,也不擅長。
“你到底對予初什么感覺?我們之間還裝什么……你究竟要怎樣才滿意?”廖一凡有些惱火。
凌峰哼哧了一聲道:“予初是不錯,可……怎么說呢?太弱了,我不喜歡太弱的女孩子,感覺是個負擔!煩!”
“女孩子,要不弱的……你喜歡女漢子???”
“至少讓我覺得,她能和我并肩站立在那里,一同欣賞這個世界。”凌峰瞇起眼,望向遠處,做出一副欣賞世界的樣子。
“真不懂你在矯情點什么”!他白了凌峰一眼。
廖一凡并不理解凌峰的這句話。但是眼下,他沒有太多的心情去陽春白雪了。他輕嘆了口氣,“最近日子不太平?!?
“怎么了?”
“美國來的那點人,好像和隊里有些糾葛……我也是聽說的,前幾天他們還打死了個人,聽說是你父親的手下,但很多人說是林參謀的人,你沒聽說么?”
“聽說了——林參謀的人不就應該是我爸的人么,”凌峰淡淡地說道。
“可是聽說這次不一樣……”
凌峰的眼神凌厲,頭憤恨的一轉,臉上布滿陰郁,“你知道的,這些事情我不感興趣,我討厭這里,討厭這個常年見不到的所謂父親,也討厭這些亂七八糟的渠道和勾心斗角的打打殺殺。要不是我媽在這里,我早就遠走高飛了!”
廖一凡若有所思。他沒有喜歡與不喜歡,每個人的生活,都有一種樣式吧,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父親、軍營、楓林院、草場、山谷、叢林。外面的世界,究竟會是什么樣,他沒有想過。但他知道凌峰不喜歡,他的家是村里最繁華的,應有盡有,可是永遠冰冷無聲。
他看了眼凌峰:“你知足吧……大家都說,你父親的孩子里面,他其實最疼的就是你,還有你媽。我媽生我的時候就死了,我見都沒見過,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
“都說你媽是個大美人兒,看你的樣子就知道。”
“誰不知道,你的母親才是出名的一朵白蓮花……”
“這名字也是你該叫的?叫咱媽!咱媽有兩個兒子,我是你大哥!”高大的凌峰一把勾住廖一凡的脖子。
“好,大哥!對了,來的時候聽侯老先生說,我們要的書到了?!?
“唉,只有那個院落,還算是平靜的,”凌峰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有時我甚至想,我寧愿要一個侯老先生那樣的父親,教我學習、下棋、教我練達世事、通曉天文地理……”
“是啊,據說他當年還曾是倫敦大學東亞語言文學的講師,還出過很多著作,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會甘愿留在這里?!?
“留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他在楓林院不是也很逍遙自在地一心只讀圣賢書嘛?!?
“他是自在,可你看看關在里面那些鬼哭狼嚎的人……”
“也是……你說,沾上了毒就真的那么難戒嗎?”
“當然,否則你以為你父親說他的人只要沾粉就是‘斬立決’是嚇唬人的啊!你忘了我們每次嘣了那幾個人的時候他們的眼神嗎?我覺得——他們真的絕望得恨不得死的早些。”
“別說了!”凌峰厲聲道。
廖一凡緘默,氣氛有些沉重。
“等下拿了書去我家吧,咱媽早上說她給我們做糖糕”。
“嗯”。廖一凡點點頭,也許覺得剛才的話題略微沉重,誰都有些煩躁得不想說話了。
兩個少年沉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已快近黃昏,陽光依舊刺眼。在這個山谷,雖然漫山遍野的美景,但除了這些從小在此成長起來的人,外界少有人駐足探訪,因為那些一簇簇競艷的花有著一個令人聞之變色的名字:罌粟。
“紅村”這個名字,就是死亡之谷的別名。
這片土地上,除了村民的屋,就是軍營。曾經的國民舊部,經過多少年的變遷,與世隔絕般被遺忘在這里,曾經強大堅韌的軍隊,眼見光復大陸的希望渺茫,被常年的血雨腥風吹的不能自己,多數的人無處可去,他們娶了當地的女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慢慢地便扎根下來。他,就是死亡之谷的后代。
多少年以來,他都刻意地在遺忘那個地方、那些事、那些人。而那一片美麗的山谷,那些花簇,那些艷陽高照的白云藍天,卻總是揮之不去、如此清晰。
“老大?老大?廖一凡?”仿佛有人在空曠的山谷叫了一聲——“廖一凡!”
他一下清醒了過來。
“你怎么了?”周斌有些緊張、有些疑惑。
廖一凡的反應迅速一心多用是出名的,經常在會議上一邊討論著一個項目的細節,還能一邊同時在手提電腦上修改另一個項目的投資條款。今天,他都叫了三四遍了,居然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到底在想什么?
“對不起”,廖一凡搖了下腦袋,有些脹痛,突然有些惡心,覺得這個房間很悶。剛才那個身影的氣息帶給他的是他不愿再回想的經歷。他三步并作兩步推門出去,閉上眼靠在走廊外的墻上。
不知過了多久,廖一凡睜開眼,周斌就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你?”他似乎被突然驚醒般地迅速站直,旋即看到周斌好人一樣地站在地上感到有些驚訝,“你不是上了石膏么?”
“是啊?!?
“你的腿沒斷?”
“老大,”周斌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看著他,“你叫我住院,又沒叫我把自己弄殘?!?
“也是,”廖一凡苦笑一聲,“對你而言,忽悠個漂亮小護士給你上點石膏也不是什么難事?!?
“你就沒什么別的跟我說?”周斌研究似地打量他說:“別告訴我說,你不認識他。”
廖一凡沉默許久,知道三言兩語說不清,“他和我曾經最好的朋友長得很像?!?
“有多像?”
“幾乎一樣。”
周斌皺了皺眉,沉思著不由自主地低了低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靜謐和詭異的氛圍,“老大,你這邏輯……你最好的朋友,他不認識你?”周斌問道。
“如果是他,那當然認識。”
周斌和廖一凡兩個人沉默地望著彼此:廖一凡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對白如此失敗愚蠢,但他卻不明白,這怪異的邏輯究竟在哪一段出了問題。
“人生沒有那么多狗血的劇情,”周斌搖搖頭,“樓天宇,要真是你那位朋友……”周斌拍拍他的肩,聲音放溫和,“或者……你可以帶他到樓上腦神經科看看……”說著,他一瘸一瘸地往走廊對面走去。
“嗯,是,當局者迷,”廖一凡正思考著,突然對著周斌的背影喊,“哎,你干嘛去?”
“拆石膏出院干活啊,我總不能住在這里等你的朋友想起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