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感受到靈氣突然異常的古云審視四周,在昏暗燭光中,他看到了。
他看著腳下黑霧,猛然瞪大眼睛。下一刻,他用力握住藏袖里的卷軸,磅礴力量沿著曲折的軌跡從一個黑升木轉移到另一個黑升木。
嗡!
“十字影殺術。”
卷軸陣法啟動的聲音幾乎是和影連城肅殺的聲音同時響起。四道影子交錯而過,磅礴的內力瞬間涌動,而后又瞬間消失,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古云原先站著的地方,石板無聲塌陷碎裂近一尺,其上劍痕密布。
被發現了。
眼眸清澈若燭火的影連城走出陰影,俯下身子仔細觀察被他全力釋放的十字影殺術打得塌陷的地方,那里有幾滴不起眼的鮮血。而后他又探探克萊頓鼻息,能感受到溫熱,便從懷里拿出一幽香木,上有白色線條軌跡。
轟轟轟!設置周圍的陣法瞬間啟動,磅礴的力量摧毀了古云布下的隔音陣和……叁書閣的一面墻壁,爆炸聲和崩塌聲傳出去極遠,隨后他不看克萊頓,無聲離去。
但是騰岐學院不再安靜。
“揚朗爾格院長?!”片刻后,率先沖入書閣的院衛震驚地看著一地狼藉的叁書閣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克萊頓。
另一邊,騰岐學院東南角樹林——靜林里。
“傷到手了。”古云看了眼右手上的一道小傷口,輕輕嘆了口氣。
“朝境修為的十字影殺術……還好來的是個小娃娃,最后關頭露了殺氣。”他望向夢覺書館的方向,心有不甘,“沒想到圣會居然也有牽扯,老夫失算了。”
十字影殺術,乃影氏絕學,影氏,又圣會八本姓之一。
隨后他不再多想,丟下陣法開關,稍稍處理好傷口就要離去。
“閣下晚好。”冷峻平淡男聲突兀響起,樹林掩映后,影連城毫無征兆地出現。
他平靜注視古云,雙手上如黑夜深邃的袖套彈出鋒利袖劍。
石門·變化三千·刺客。
古云目光落在影連城手上的袖套,微微瞇眼:“很多年沒見過年輕的圣會影家人了。老夫古家古云,你是誰的兒子?”
影連城在安全距離停下,月光透過斑駁樹葉落在他劍眉星目的臉上:“家父諱政。”
“不愧是影政影堂座的兒子,連字輩便有朝境修為,確是才俊,老夫記住你了。”憶起舊人,古云贊許點頭,“不過你初出茅廬,又一擊不能勝,若想攔下老夫,呵呵,后生,你得請你爹來。”
影連城語氣平靜:“前輩怎知就來了晚輩一個?”
古云輕笑一聲,沒有回答,而是道:“封山令尚未結束,你我行事皆如鼠輩,也不說什么場面話了。你們也是為了書閣里的重寶?”
影連城只是淡淡道:“此物已是我會囊中物,前輩請回。”
古云卻是嗤笑一聲,搖搖頭:“我們都沒機會了。”
影連城微微皺眉。
“知曉為何老夫不殺回去嗎?”他語氣平淡,“圣會的后生們,還是早些離去為好,因為,”
“騰岐院長要回來了。”
不久后,夢覺書館叁書閣的墻壁缺口處。
騰岐學院副院長卡羅特·司徒·路與騰岐內院管事李明赤目送克萊頓被院衛們匆匆抬走。
副院長路看上去老人模樣,面容蒼老,身材高大,滿頭白發以布條系著,穿著便服,外披大袍,看來是從床榻上急匆匆趕來的。
李明赤三十歲上下,生得白凈,面凈無須,身高七尺有余,穿著整齊。
經過簡單檢查后,路命令所有院衛退出叁書閣。
“襲擊克萊頓的賊人有線索嗎?”路觀察四周的戰斗痕跡,并不抬頭。
“我們趕到時,賊人已經逃離了。”李明赤有些疑惑,“只是,夢覺書館最珍貴的書籍都存放在后面幾棟,那些地方卻是安然無恙。”
“那便是,為了襲擊克萊頓?或者說,”路瞥了眼書閣里光華流轉的屏障,“為了里面的東西?”
李明赤分析道:“看周圍情景,揚朗爾格院長應與賊人激烈戰斗過,而巡視學院的院衛卻未能及時聽聞,當是賊人在外設置有隔絕外界探知的陣法。賊人重傷揚朗爾格院長而不加害,是有所求,而揚朗爾格院長也定是趁此時機破壞了賊人陣法。”
事實與他所說相差不大。
回到騰岐學院后,克萊頓去尋他老師,不曾想這位號稱天下第一的騰岐院長未在學院,只留有一陣法。克萊頓只能改變計劃,用陣法保護寒燚,以等待院長回來。
為隱秘計,他選中了建筑多且外形相差無幾的夢覺書館,把寒燚放進叁書閣。陣法設置完畢后,他便離開以方便一直尾隨在后的影連城確認,卻沒想到這個時間段里被古云給找上門了。
“陣法開關呢?”李明赤問。
“應被賊人帶走了。”路上前,敲了敲屏障。
李明赤欲走近陣法屏障,路搶先一步。
“您這是?”李明赤疑惑看他。
路笑道:“近距離觀摩一下。”
李明赤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在這時,一道和藹的女聲悠悠響起:“李明赤,路,你們都退下。”
女聲如春水沁入人心,又似古老磬鐘鐘鳴,使二人身軀一震,疲憊盡消,立刻朝聲音來處行禮:“遵。”
南院門城門洞,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轆轆駛來。
馬是好馬,昂首挺胸十分威風。
車是好車,紅漆流蘇好不漂亮。
和藹的女聲便是從此傳出。
雖還望不見馬車,但在叁書閣里的路仍是恭敬行禮:“恭迎老師回院!”
四周的院衛們也跟著行禮:“恭迎院長回院!”
整個學院里,所有聽見聲音的人都在行禮:“恭迎院長回院!”
“且散去罷,”和藹的女聲又響起,“爾等自去歇息。”
“遵!”院衛們興奮行禮,一邊離開一邊遠遠望著轆轆駛去的馬車。
馬車自被炸塌的缺口處行入叁書閣,直至路和李明赤身前。
“來犯者不用理會,吾自有處置。”
“聽老師的。”
“遵院長言。”
路和李明赤先后行禮,而后李明赤先行告退,路依舊立在馬車前。
“好了,沒人見到。”馬車里傳出院長溫和的聲音,“你且讓開。”
路連忙讓開,他身后遮擋的正是影連城使用十字影殺術后留下的痕跡。也不知院長如何動作,呼吸間地面恢復如初,路不說話,仍低頭立著。
馬車繼續前行,于是光膜破碎,陣法失效,一直行到男孩身邊。
一身鵝黃色襦裙的素宣魚掀起門簾走出車廂走下馬車,小心翼翼抱起男孩。
“用不著這般小心。”院長取笑。
素宣魚不答話,小心抱著男孩回到車廂。驂服打了個響鼻,似乎也很不屑她的慎重。
馬車再次行進起來,滿頭白發的路立在一旁,低著頭,沒有言語。
……
三天后,正月廿八,倦鳥歸林,傍晚時分。
天都島。
世上有一種島,不憑任何動能就可高懸于地近萬丈,島主意念一動,即可行于四海、瀟灑人間。世人不知其來歷,猜測為天界土地碎片,于是命之為——天島。
在所有天島里,天都島或許不是最大的一個,但一定是最有意義的一個。
夏歷六百一十七年初春,君王嬴裕繼七代基業,歷二十一年一統天下,建立大一統王朝——永星,定都天都島。
夏歷七百一十六年冬末,永星王朝末代皇帝在天都島為皇后所弒,永星王朝宣告滅亡。
百年之間,一興一覆,天都島就這樣見證了一個大一統王朝的興衰。時至今日,天都島上都還保留著當初的記憶,其中最為珍貴的,便是當年的皇宮,耀紫城。
天都島上耀紫城中,靜安殿內。
素宣魚剛剛為被稱為寒燚的男孩簡單擦拭完身體,掖好被角。她在桌邊稍稍休息了一會兒,然后想起什么,又到榻邊蹲下,托著腮,注視沉睡的男孩,輕聲道:“寒燚啊寒燚啊,你可一定要照撫我呀。”
男孩沒有動靜。素宣魚掩嘴輕笑,拉上羅幃,端起水盆悄聲走出靜安殿。
“呵呵,小公主。”在外等候的老婆婆微笑行禮,接過她手中的水盆。
素宣魚無奈看著老婆婆:“趙嬤嬤,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眉眼間依舊可見年輕姿色的趙嬤嬤呵呵笑著,往外走:“在這耀紫城中,誰還不是個公主呢。”
素宣魚跟在后面走著,微笑道:“那趙嬤嬤也是公主了?”
趙嬤嬤笑道:“年輕那陣兒還是公主,現在老嘍,就該成嬤嬤了。”
她回頭看了看正值青春年華的素宣魚,打趣道:“過個幾十年,你就是素嬤嬤了。”
素宣魚連忙擺手拒絕:“不行不行,嬤嬤聽著也太老了。”
“所以啊,趁還年輕,在天都島上就當個公主,”趙嬤嬤微笑道,“即便寒燚醒來了,你也不防在天都島上多待些時日,陪陪我這個老嬤嬤。”
“三天前襲擊克萊頓的古云尚在,還是早些離開為好。”素宣魚輕輕搖頭,黛眉微蹙,“只是我現在都未想通,古云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九家應不知寒燚在此,只是有所猜測,而受封山令所限,他們傳遞給古云的消息又有些差錯。”趙嬤嬤道,“不過封山令解除后,他們一定會猜到寒燚。”
“無論如何,得搶在九家出手之前把寒燚迎回圣會。”素宣魚深吸氣,“寒燚是圣會費勁千辛萬苦才得到的。”
“先不說古云還在岐巍城中,今年已是宗門封山令的最后一年了,江湖動蕩在即,岐巍里魚龍混雜,許多雙眼睛都盯著天都島的一舉一動,還是等些時日再走吧。”趙嬤嬤語氣和藹,只是素宣魚聽來黛眉又蹙了許多。
寒燚事關重大,是圣會千年大計百年謀劃,前仆后繼死去了無數圣會弟子才得到的“重寶”。她之所以在內閣上提出要遵守承諾,將寒燚送往騰岐院長的天都島,一部分是為了保護寒燚,一部分也是藏了自己的小心思:想要憑著自己和騰岐院長的關系,近水樓臺先得月,先一步于文之行等人和寒燚打好關系。
只是她也明白,騰岐院長對寒燚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她不敢讓寒燚與騰岐院長接觸過久,才存了盡早離開天都島的想法。而作為騰岐院長的親信,趙嬤嬤和她的對話自然也離不開寒燚的去和留。
兩人走在月光下的道路上,一邊是皇宮的紅墻,一邊是輕輕搖曳的樹木,都沒有再說話。感覺氣氛有些安靜,素宣魚輕笑道:“哎,嬤嬤,您剛才說,老了就是嬤嬤?”
“嗯,是啊。”
“那……”素宣魚壓低了聲音,上前幾步湊到趙嬤嬤耳邊,神秘道,“那老師,算不算嬤嬤啊?”
“只要你敢叫嬤嬤,吾就讓你現在變成嬤嬤。”
天地間忽有和藹女聲響起,素宣魚頓時老實起來,目視前方,只求走路姿勢都十分標準挑不出一點兒毛病。
“小趙,天色不早,你歇息去吧。”
“誒。”趙嬤嬤看了一眼老老實實的素宣魚,笑著應下,腳步快了起來。
“宣魚,你回去。”
“嗯?”素宣魚停下,也不管院長在何處,行了一禮,疑惑問道:“老師,回哪里?”
“傻妮子,你家寒燚該醒了。”
“謝謝老師!”素宣魚瞬間瞪大了眼睛,激動著向含笑點頭的趙嬤嬤行禮,轉身向靜安殿走去,走了幾步又跑起來。
靜安殿里,太上憑空而現,拉開羅幃,坐到床邊,伸出手,輕輕撫摸男孩頭頂。男孩眼珠滾動,呼吸加快,手指有細微的動作,太上微笑,輕撫男孩,像是鼓勵,鼓勵男孩醒來。
“你睡了太久了,該醒了。”太上聲音溫柔,“醒來后,要記得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不要記得。你來了,不要白來,來過,就當有來過的價值。”
停頓一下,他忽然變換了語調:“‘第三紀世此等人物,一人一槍當得千軍!’”
男孩身體突然劇烈抖動,太上輕嘆:“醒來。”
于是男孩醒來。
男孩睜眼,淚水瞬間劃過臉頰,微微張口,嘴里響起一個字符。
“玉。”
素宣魚控制著情緒輕輕把手按在殿門上,想馬上沖入,又想舉止得體,推門的速度很是糾結。畢竟,在里面醒來的男孩可是圣會等待了千年的寒燚。而她,即將成為寒燚見到的第一個人,掙扎中,她通過半開的門看到男孩走到門前。
她動作一僵,倒是男孩大大方方拉開門,仰頭看她,問:“你就是那個,要我照撫照撫的人?”
素宣魚愣住不知多久,忽然眼淚斷線珍珠般滑落臉頰,于是她笑著流淚,認真回答:“是我。”
男孩上前幾步,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淚,但又夠不著。于是她蹲下,于是男孩拭去她臉上的淚,于是男孩滿意地說:“我是寒燚,我是玨。”
(名詞解釋:
1.卷軸,是用一種特殊的紙張和珍貴的黑升木制作成的珍貴物品。卷軸分為兩種,一種是用來記錄印記和武技的長時間保存卷軸;另一種是一次性的石門七陣消耗卷軸。
2.幽香木:陣法的載體之一,可將陣法鐫刻其上,也常被用來制成陣法開關。
3.修煉構:世有三大修煉構,為印靈,為武道,為石門。
武道構:夏歷元年誕生的修煉之法,至今有兩千年歷史。所謂武道構,即雖無印靈但仍可修習功法、煉化靈氣為內力之法。
為與尋常武夫區分,也稱內武修士。
內武修士:宗師,大宗師,尊者,半步大尊者,大尊者,封號武,武仙。各境又可細分為門徑、圓滿、大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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