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禍根
- 大唐西寧王
- 樓枯
- 3516字
- 2020-11-18 15:00:57
宮女和太監們見到手提血刃的禁衛們,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垂手站立。
宮女們都有白發了,看不清臉,身材不算好,但沒有水桶腰。
菜地的盡頭還有幾塊稻田,稻子已經收割掉,留下半尺高的稻茬。旁邊的幾塊麥田里,冬麥已經冒出青翠的禾苗,綠油油的一片。
含涼殿終于到了,十幾個監門卒守護在大殿前。見到楊昊過來,一個校尉上前說道:“郭勤已被末將拿下,請將軍發落。”楊昊“嗯”了一聲,整了整袍帶隨校尉走進大殿。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含涼殿名不虛傳。
一個太監盤膝迎門而坐,抱手在丹田前,閉目養神。
“你就是郭勤?”楊昊問道。
太監點了點頭,沒有吭聲,也沒有睜眼。
傳旨太監汪春圍著郭勤轉了一圈,向楊昊遞了個肯定的眼色。他除了宣旨,實際上也擔負著辨明真身的責任。
“跟我走吧。”楊昊喝道。
“且慢,將軍。”監門校尉攔道,“娘娘有話問將軍。”
“娘,娘娘,哪位娘娘?”楊昊心里生疑,卻沒有問。現在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劉姥姥,反正什么都不知道,索性什么都不問了,免得討人嫌。
“是楊妃,陛下最寵愛的娘娘。”汪春小聲地提醒道。這讓楊昊對他又多了一層好感。
含涼殿里面有一座唐明皇專門為寵愛的楊貴妃修建的白玉浴池。浴池長寬數十丈,用白玉石砌成,四周裝飾著金箔、翠玉,整個浴池看起來既顯富貴,又絕不奢華。浴池里用的水都是從驪山溫泉里運來的,妃嬪們入浴時宮女們在浴池里撒上鮮嫩芳香的花瓣,此時陽光從殿頂的明瓦透進來,照的整座浴池活色生香,明媚、浪漫又舒適。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楊昊想起白居易《長恨歌》里的這兩句詩,可惜佳人已逝,空留后人嗟嘆。
此時,白玉池里沒有一滴水,岸邊佇立一位妙齡宮裝女子,她背對著楊昊,身材窈窕柔軟,楊昊的心禁不住怦怦跳起來:似這樣的美妙佳人,真是世所罕見。
“臣楊昊參見楊妃娘娘。”
“楊將軍平身。”
“謝娘娘。”
楊昊起身時,偷偷地看了一眼楊妃,可巧她也在看自己,兩下目光一對,楊妃嫣然一笑,楊昊卻慌忙低下了頭,心里卻在想看她的樣子像是剛剛畫過妝,什么意思?女為悅己者容,她莫不是為我而梳妝?
楊昊想到這禁不住自鳴得意起來。楊妃確實是剛剛梳妝打扮過,當然她不是為了楊昊,她原先的妝容全讓安王李溶給毀了,想到安王李溶,楊妃的心里又是一陣絞痛,她極力地掩飾著自己內心的苦痛,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
“楊將軍祖籍何方?”
“回娘娘,臣祖籍京兆扶風縣。”
“是嗎?”楊妃顯得十分驚喜,“哀家也是扶風人!咱們是同鄉呢。”
“臣早聽說了,家鄉那里都傳頌著娘娘的舊事呢。”楊昊奉承了一句,其實他連扶風在長安那個方向還沒弄清楚呢。
“哦,是嗎?”楊妃笑道,隨即微微嘆了一聲,“哀家自幼隨父親在外漂泊,從來沒過回家鄉,難得他們還記著我。”
楊昊驚出了一身冷汗:楊妃不動聲色地戳破了自己的謊言,卻又適可而止,保存了自己的顏面。
“陛下對郭勤有何旨意?”楊妃忽然問道,語氣顯得有些急切。
“陛下命臣將郭勤緝拿歸案,并無其他旨意。”
“這么說,陛下還是要放他一馬。”楊妃顯得有些失望,她微微地嘆息了一聲,“勞煩將軍帶他去吧。”
“是。”楊昊答道,他忍不住又看了楊妃一眼,忽然說道:“娘娘心情似乎有些苦悶。”“啊,”楊妃嚇了一跳,趕忙摸了摸臉,“哦,可能是剛才拿郭勤時受了些驚嚇。謝謝將軍關心。”
楊昊點了點頭,又說道:“天涼了,含涼殿這邊娘娘還是少來。”說完他轉身出去了。楊妃默默地看著楊昊離去的背影,眼中噙滿了淚水。
楊昊走出內堂時見汪春正蹲在地上和郭勤說話,聲音壓的極低。楊昊輕輕咳了一聲,汪春見楊昊出來,慌忙起身迎過來,說道:“奴才有話跟將軍說。”
“公公有話直說便是。”
“奴才有幾句話想單獨跟郭勤說。”
“公公剛才還沒說完嗎?”楊昊冷笑道,“那就請繼續說吧。”
楊昊大步走出含涼殿,不知怎么的,眼前全是楊妃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栩栩如生就像在眼前一樣。
龍騎衛和金刀衛也退到殿外,殿門輕輕地合上了,只留下窄窄的一條縫。便于侍衛們盯著郭勤和汪春,事關生死誰也不敢有半點閃失。
楊昊一抬頭,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水,湖中有三座小島,島上建有亭臺,湖的四周,垂柳如煙,亭臺如畫,美不勝收。
楊昊只覺得自己突然懸在半空中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這是哪?難道是傳說中瑤池仙境?”
他閉上了眼睛,夠了,如此良辰只應天上有,凡人看一眼也就夠了,免得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將軍,奴才話說完了。”汪春輕聲喚道,“請將軍到紫宸殿交旨吧。”
“紫宸殿?怎么又改紫宸殿了?”楊昊從未聽過紫宸殿這個名字。
紫宸殿是大明宮前朝三大殿之一,因為靠近內庭,又被稱為“內朝”。朝臣在這里朝見皇帝,稱為“入閣”。是為官者的一種極高的榮譽。
文宗皇帝從含光殿回到大明宮后,沒有按原計劃去宣政殿召集朝臣宣布擢升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軍觀軍容使和十二衛領軍,原因是禮部侍郎、同平章事李訓突然向他密報,右神策軍統軍將軍以下三十余名將領密謀推舉中護軍魚弘志代替王守澄為護軍中尉。
“豈有此理,朕忙來一圈,難道是為他魚弘志忙的嗎?”文宗的情緒有些失控,魚弘志也是王守澄的親信。
“陛下息怒,臣以為不妨先答應他們,以安撫人心。”
“哼,朕不答應他們,他們難道敢造反不成?”
“臣以為目下王守澄一案懸而未決,不宜再另生枝節。魚弘志在軍中威望遠不及王守澄,據臣所知,右軍中服他的人并不多,即便他坐上護軍中尉的位子,一時也成不了氣候,等辦了王守澄,再拿他不遲。請陛下三思。”
文宗嘆了一口氣,“朕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有些氣憤罷了。好了,就依愛卿所奏吧。”
李訓看出文宗心中有些怏怏不快,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他挪步到文宗面前,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愛卿有話直說嘛。”文宗剝開一個洞庭金橘,掰開一半遞給李訓,李訓受寵若驚,忙跪地雙手接過來。他托在掌心卻不急著吃。
“吃,吃,邊吃邊說。”文宗又剝開了一個。
“臣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啊,吃,吃。”
李訓掰下一瓣,放在嘴里輕輕地嚼著,“不知今后的事還要不要知會潁王知道。”
文宗聞言一愕,“愛卿聽到了什么嗎?”
“那倒沒有,只是臣覺得潁王已經有了兩鎮,若是再……”李訓的話沒說完,被文宗揮手打斷了。
“你的思慮,朕不是沒有想過,可是一來這么大的事瞞不過他,二來朕還有倚重他的地方。”
李訓知道出手擒拿王守澄的兩個馬球手段玉明、祁墨,“催命判官”孟博昌都是潁王李炎的親信,沒有這兩隊馬球手在關鍵時刻的挺身而出,事情的結果還不知是什么樣子。
“臣招募了一批忠勇之士,危急時刻,足可憑借。”
文宗默然不答,李訓的話讓他左右為難。這次能順利拿下王守澄逼他交出兵權,一是鄭注與李訓判斷精準、用計得當,二是潁王李炎有勇有謀,臨危不亂,處置得當。為了轉移王守澄的視線,確保馬球場倒王計策成功,李炎甚至不惜千里跑到回紇曲澤部去冒險玩了場失蹤。
李炎的能力、實力和忠心都給文宗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輕易拋棄這樣一個得力干將,他確實有些不忍心。但凡事都有兩面,正因為李炎表現的太好,文宗皇帝心里又不得不生出防范之心。
他想到了另起爐灶,但心里實在沒底。他也知道李訓在外面招募了不少豪俠勇士,并且拉攏了朝中一些對閹宦不滿的大臣,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禁軍將領,只是這些人要緊時刻能靠得住嗎?
文宗心里很清楚:閹宦就像跟在身邊的惡狗,要想除掉他們,只有一棍子打死,一擊不中,他們立即就會撲上來咬斷你的喉嚨。
“陛下……”李訓催問道,他看出了文宗內心的猶豫,他太了解眼前的皇帝了,心懷大志,卻又猶疑寡斷。
文宗重重地嘆了口氣,問道:“鄭注所議真的不妥當嗎?”
“陛下!”李訓突然加重了語氣,他看出皇帝的內心已經動搖了,現在要做的是堅定他的信心,不能給他任何退路,“鄭大人所議看似有理,實則大謬。假借王守澄葬禮將群閹引至京外伏兵一舉鏟除。看似合情合理,實則不然。閹宦耳目遍布內外,此計耗時太久,難免泄密,到那時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愿陛下三思。”
“可是……”文宗有些為難,“朕已經答應了鄭注,難道要朕出爾反爾不成?”
“陛下勿憂,鄭大人所獻之計可一同施行,以為疑兵之計。”
“疑兵之計……”文宗眼前一亮。
半個月前,鄭注向自己獻了“除閹三策”,第一步,擢升仇士良,用其牽制王守澄,第二步,策劃宮變拿下王守澄,逼其交出兵權,賜死。第三步,假借王守澄葬禮,將群閹引至京外,設伏兵一體誅殺。
自己按計施行,竟是大獲成功,眼看王守澄束手,大功即將告成,李訓卻突然密告說,最近京中閹宦密探活動頻繁,鄭注所獻第三策已不能施行,他舉出大和四年宋申錫②謀除宦官失敗的教訓,建議自己盡早動手以霹靂手段除掉群閹。
文宗皇帝思慮再三,以手擊案道:“就依卿言行事,此事不必告訴鄭注!也……不必告訴潁王了。”
“陛下英明神武,除閹必成,大唐中興有望。”李訓伏地叩拜。
文宗心情明朗起來,他的眼神穿透幽深的殿堂,看到了一個明媚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