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一川從資料室醒來。

曹賀正在查看郭靜怡的社會關系，一個大學畢業的實習生，社交簡單。除了程江河以及保姆李姐，剩下的就是幾個同部門的同事。從資料看，這里面并沒有值得懷疑的對象。反而曹賀對程江河的妻子何敏芬，更有興趣。如果是MAI兇殺人，偽造一個入室搶劫的現場是很容易的。

一川進了辦公室，一句話也沒有。他在考慮事情，很重要的事情。他記得，現場留下了奇怪的痕跡，就在尸體邊的白床單上，是紅色的，圓形的。是什么呢？代表什么呢？

曹賀并不介意，一川就是這樣。兩個人沒案子的時候，一天可能也說不上幾句話。辦公室很安靜，唯一的聲響是一川手指敲擊桌面的動靜。

“噠噠噠…噠噠…”

曹賀這幾天壓力很大，有來自上頭的，也有來自輿論的。雖然他提前留了一手，但消息還是走漏的很快。已經有一陣子沒出事了，這件案子就像是根引線點燃了所有人的興趣，處理不好……結果可能就是驚濤駭浪。如果兇手不到案，時間越長，麻煩就越大。想到這兒，他不由得笑了笑。

曹賀有時候也會懷念，懷念自己當刑警，只管案子不管那些報告的日子。但，僅僅是懷念而已。

一川從桌子上隨手拿了張紙，看也不看上面寫了些什么，找了支紅色的水筆，抬手就重重的畫下一個圓。

“尸檢報告，別亂畫，那里有再生紙。”

曹賀看著他，太陽穴隱隱作痛。

一川并不理會這些，撕下那張紙，緊緊攥著，整個人縮進了邊上的懶人沙發。照理說，辦公室里不該有這種東西。可這個豆沙色的沙發，就是一川的辦公桌。他整個人躺在里面，頗有幾分葛優癱的味道。但如果有人仔細打量他，就會發現他的眼睛里……像是藏了刀鋒，里頭全是冷光，能把人刺出洞來。

只要一川坐進這個沙發，一時半會就不會起來，也不會跟任何人有任何溝通。曹賀嘆了口氣，繼續研究手里的資料。客廳很凌亂，但臥室卻非常整潔…為什么？是有意收拾，還是有意弄亂？

一川全身放松的蜷縮著，眼睛微微閉起，像是瞌睡了，可大腦卻在飛速旋轉。他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揉捏著懶人沙發里特有的柔軟顆粒。他想起了案發現場，拼著過人的記憶力，將被害人的房間進行了精確的還原。小到粉色的香水瓶、淺藍的薰衣草，象牙白的相框，甚至是薄紗窗簾的花紋。大到地毯的位置，電視機的尺寸，全部都精確還原了。他微微閉上眼，再睜開眼，就好像站到了兇案現場，甚至看到了躺在那里，冰冷的尸體，聞到了空氣里，腥甜的氣味，是血的氣味。

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哪里都沒有那樣可以產生圓形痕跡的東西。

不是現場的，不是被害者的，那……就只能是兇手帶進來的。

一川一股腦爬起來，跟詐尸一樣，他將尸檢報告翻了個嘩嘩響。閱讀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死者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但也有鈍器捶打頭面部的痕跡，力氣不小，致顱骨骨折。至少有四至五下，傷口處留下了少許木屑，根據傷口的形狀大小來推測，應該是常用的木柄錘。尸體腹部并不是單一的一道傷口，而呈現典型的Y字型。傷口的痕跡，從左右乳突向下至肩部，再向前內側切開至胸骨切跡處匯合…從切口來看，像是解剖使用的解剖刀。而且在腹腔內部，留下了兩種固定尺寸的刀痕，尺寸就是大、小臟器刀。這些工具，只要是從事醫學類的工作者、或者是醫學院的學生，都可以拿到這些。但傷口的痕跡，截面雖然光滑，可深淺上存在細微差異。所以，可能兇手是個新手或者下刀還有遲疑，又或者，死者在被開膛破肚的時候，還沒有徹底停止呼吸，腹部有起伏，導致的。

就算是最老練的法醫，取走全部腹腔內臟器也需要兩致三個小時去完成。再加上尸體的搬運拖拽，以及房間內粗略的清掃痕跡……所以，兇手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跟死者在一起，起碼應該有七個小時以上。

想著想著，一川的眼前忽然一黑，他身體一晃，險險扶住了桌角，他起床到現在，只喝了點水，這會餓的有些眼花。

那張桌子本來就有些晃晃悠悠，這一下子重力下去，桌上的玻璃水杯都跟著翻了。這里頭也不知道是誰沒喝完的咖啡，這下子翻了一桌子。一川手忙腳亂的清理著，卻發現桌上A4紙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咖啡痕跡。留下這個痕跡的，是一個透明的塑料打包盒。

一樣的！

一川兩眼放光，動作比平時迅速了很多。他一把拍了曹賀的肩頭，有些激動。

“死者的內臟應該被帶走了。聯系環衛，看這幾天有沒有人在垃圾里發現過。當然，最好是有。”

曹賀一時莫名其奧妙，什么叫最好有？

“如果沒有，那就是被兇手帶走了，嗯…打包帶走的。”

曹賀皺了眉頭，只覺得嗓子里一股股的泛酸水。這打包這個詞非常的不好，讓他想起了……飯店里吃不完的那種打包。臟器不是美味佳肴，所以被打包的目的顯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說完這些，一川重新倒回了沙發。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冰冷的。他好像突然聞到了血腥味，若有似無。他低頭看著，蒼白的手上滿是血紅，黏NI的……可一眨眼，又恢復了正常。他喘了口氣，又翻看了一遍驗尸報告。

尸體上沒有留下不屬于死者的毛發、皮膚組織。甚至作為兇器的藍色扁平尼龍繩，也是死者的所有物。那是一根遛貓繩，上面還有白色的貓毛，初步判斷，是死者失蹤的貓留下的。

現場留下的痕跡幾乎為零。

兇手對于現場的清理幾乎完美，卻又留下了明顯的足印和不屬于白貓的褐色灰色貓毛……

這不合理。

動機……動機是什么？

這個死者郭靜怡有什么理由，被選擇了呢？

那只白貓，又去了哪里？

線索太少了，不足以支撐起整個架構。

一川陷入苦思，絲毫沒有察覺時間的流逝。想累了，他就沉沉的睡去了。

“一川……一川？張嘴，快張嘴！”

一川醒了過來，眼里帶著迷茫，他只看見曹賀的嘴巴一動一動，卻沒聽清。

“什么……”

曹賀從隨身口袋里掏出糖，塞進了這人的嘴巴，好半天這雙眼睛才開始聚焦。

“根據李姐提供的消息，現場少了一大袋貓糧，冰箱里還是少了幾個進口沙丁魚罐頭。”

一川有些神經質的站起來，原地來回踱步，嘴里不斷的念叨。

貓糧，魚罐頭……貓糧，魚罐頭……貓糧，魚罐頭…

曹賀看著他，如果不是熟悉，他會覺得眼前是個狂躁癥患者。一川很瘦，經常低血糖。有時是睡著了，有時是暈過去了。所以，他口袋里總有糖。這讓他有種幼兒園阿姨的感覺，很微妙。

根據李姐提供的線索，郭靜怡的白貓是一只布偶，市場售價上萬。

曹賀摸著下巴，思考這件案子的動機。他依然懷疑何敏芬，沒什么比一個女人的恨更可怕。而且何敏芬在出國前，從銀行賬戶取走了近七十萬，有MAI兇殺人的可能。貓可能只是插曲，是一個突破口。餓了一上午，曹賀伸手去拿沒喝完的咖啡。拿是拿到了，可里頭卻是空的。那咖啡啊，全在桌子上，連帶著那份會議通知書也一起泡著了。

這種時候，曹賀就很想給一川一個爆栗。

曹賀收拾好桌子，重新打印通知書。他聽著打印機唰啦唰啦的聲音，心里也琢磨起來。

兇手的手法太過熟練，顯然不是新手，可能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如果何敏芬MAI兇殺人，那這條線就很難追查。因為這一類人，什么都有可能造假。而且多半現金交易，沒有賬戶資金流可查。就算何敏芬全盤托出，抓住兇手也得花上不少的時間。再者，抓住了人，審訊難度也非常大。上頭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又牽扯知名人士，很麻煩…可他依然需要給出一個合情合理，又令所有人滿意的結案報告。

曹賀回到辦公室，一川已經不知去向。辦公桌上好幾張A4紙被涂鴉，全是貓，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線。他額頭的筋一跳一跳，又收拾了一遍。隨后，曹賀給幾個底下人打了電話。

“明天早上案情分析，全員到齊，不許遲到！帶程江河來警局的時候，把他的妻子何敏芬一起帶來，什么也別說，就說配合調查。”

打完電話，曹賀低頭一看搭在椅背上，這自己剛洗過的白襯衫也染出了咖啡的花，還干透了……

真是……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