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都傳開了，鄭家的大少爺在青鸞谷外，被人打斷了四肢，抬回來鎮上時，全身用白布包裹著，很多人都看見了。

但到底是誰下這樣的狠手，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很多人都想到了泥路巷的那個瘦小少年，入舍大考的那天，李劍云指責鄭世勛搶奪了他的獵物，這是大家都親眼看到了的。

后來因為沒有證據，而且鄭家出面力挺，李家又退避三舍，最終結果是不了了之。

因此，保不齊泥路巷的小子要暗中報復。

只是有一點說不過去，泥路巷的小子，連入舍大考都過不了，家里又窮得叮當響，哪里有能力將鄭家的大少爺打成重傷。

作為當事者的鄭家，也沒有明確指出是什么人做的，只是在鄭世勛被抬回鄭家的當日，鄭家家主傳出一句話來，說誓要將行兇的人挫骨揚灰，以泄鄭家之恨。

這一日臨近傍晚時，翠嬸的兒子牛文跑來李劍云家，興沖沖地對正在院子里練習拳樁的李劍云報告了這個消息。

乍一聽，李劍云心里高興不已，惡人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隨即他又問牛文是誰干的，牛文卻搖了搖小腦袋。

“李劍云，有人替你報了仇，高興吧？”

已經從興奮中冷靜下來的李劍云，瞥了一眼做出一副討賞樣子的小男孩，隨口道：“高興個屁，又不是我親手揍的。”

見李劍云板起臉，知道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八成是討不到報酬了，便撅起了嘴一臉的不高興，看也不看李劍云，轉身就出了院門。

院子里的少年偷偷地瞟了一眼，狡黠地笑了。

牛文離開后，李劍云再也沒心思練拳了，他隱隱猜到是誰打的鄭世勛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出了家門。

巷弄里的人家，炊煙裊裊，弄堂里，幾個光屁股小孩蹲在地上玩泥巴，對匆匆走過的瘦小少年，瞧也不瞧一眼。

剛走到巷口時，冷不防跳出一個人來，將埋頭走路的李劍云唬了一大跳。

那人戴著一頂斗笠，遮住了面容，李劍云心生警惕，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握緊了拳頭，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間的骨刀。

那人低著頭，拍了拍手掌，低聲夸贊道：“不錯，有長進，孺子可教也?！?

聽到那人的聲音，李劍云頓時松了一口氣，兩只手也垂了下來。

他伸過頭去，從下往上去看斗笠下的臉，然后伸手去掀斗笠，笑罵道：“李二牛，去你的，嚇了我一跳！”

那人后退一步避開李劍云來掀斗笠的手，自己將斗笠拿下來，露出一張寬厚的臉，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怎么樣？像不像仗劍走江湖的俠客？是不是很酷！”李二牛拍了拍胸膛，神色傲然。

李劍云瞪了他一眼，一臉不屑道：“二牛大俠，你也得有把劍才行?。　?

看到他肩上背著行囊，頗感驚訝，忙又問道：“二牛，你這是要去哪兒？”

李二牛往四周看了看，使了個眼色，放低聲音道：“走，我們去老地方說?！?

他邊說邊將斗笠重新戴上，遮住了臉，然后快步朝小鎮西邊走去。

傍晚時分，鎮西口的路上來往的人不少，兩人沒有走正道，而是抄小路出了鎮子。

兩人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來到鎮西邊的一處山坡上，這里視野開闊，往南可以看見巍峨南山，往西可以看到青鸞谷。

山坡上荒草成片，敗絮被風一吹，漫天飛舞。

李二牛率先爬到坡頂，先將斗笠取下來扔在一邊，然后往一片枯草中一倒，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著。

李劍云走過去，用手將一簇荒草壓伏，然后坐在上面，并將衣服仔細整理了一下。

火紅的霞光映在兩個少年的臉上，將他們的臉映成了潮紅，顯出一絲歲月的滄桑。

李二牛將兩只手枕在腦后，嘴里叼著根枯草，看著天空。

李劍云兩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只手里握著一根茅草，隨意地轉動著，目光遙望著遠處的南山。

“劍云，我要走了?！崩疃Ｆ届o地說道。

李劍云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手里的茅草，將它掐成一段一段，神情顯得有些低落，說道：“剛才看到你背上的行囊，我就猜出來了?！?

聽到一旁的李劍云說話的聲音有異，李二牛別過頭來看著他，笑道：“怎么啦？是不是舍不得我？”

李劍云嘆息一聲，神情越發低落，低著頭道：“舍不得又能怎樣，我知道你遲早都會離開的，你打小就志在四海，小鎮這么個小地方，遲早會容不下你的。”

“呦呦！從你口中說出對我的夸贊，破天荒第一次?。]想到，你居然這么高看我?！崩疃７碜?，嘴里依然叼著草莖，笑容滿面，神色輕松。

李劍云心里知道，那都是裝出來的。

他扭過頭去看著李二牛，也笑著說道：“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蛄四敲炊鄨黾?，從無敗績，這次鄭世勛也是你打的吧？”

李二牛神色一怔，忙抬頭去看天，說道：“那小子我早就看不慣他了，看著人五人六的，心眼忒壞，這次饒他一命，是看在同鎮的份上?！?

李劍云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后，說道：“二牛，多的話我就不說了，我聽衛先生說，外面的世界人心復雜，處處充滿了危險，你一定要當心?！?

李二牛撿起一塊小石頭，用力扔了出去，隨口說道：“你不用擔心我，牛爺我有一雙鐵拳，哪個敢惹我？惹怒了牛爺，看我不揍死他?！?

說完扭頭來看著李劍云，臉上一邊真誠，說道：“倒是你，你這人太老實了，心眼又好，遇事只有吃虧的份，我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心里頗為感動的李劍云，努力擠出一個笑臉，伸手拍著李二牛的肩膀道：“二牛哥，你放心吧，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早就學精了?！?

李二牛最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他伸手來摟住李劍云的脖子，另一只手當空一劃，豪氣滿懷地道：“哥這一去，必定會封侯拜相，到時榮華富貴肯定是信手捏來。你要是混得連媳婦也取不上，哥到時就送你十個八個，保管個個水靈靈，小蠻腰。”

李劍云伸手往李二牛腰上推了一把，笑罵道：“去你的，叫你一聲哥，你還嘚瑟上了是吧，將來還指不定誰混得連媳婦都娶不上呢?！?

李二牛哈哈大笑，坐直了身體，扭頭望向青鸞谷，突然想起了一事，便轉過頭來對李劍云道：“劍云，我聽爺爺說，最近鎮上來了一些大有來頭的人，其中就有咱們大離四姓世家的人，他們可能會從鎮上選一些資質好的人，去他們的武舍修武，這是一個好機會，你可以去爭取一下?！?

李劍云聽后，先是眼睛一亮，隨即低下頭來，神色黯然道：“我連鎮上的衛氏武舍都進不了，四姓世家的武舍就更不用指望了。”

“沒事，都說王八看綠豆，說不定你就被他們看上了呢？”

“李二牛你他娘的才是王八，你說你嘴里咋就沒幾句好話呢！”

李二牛立馬坐直了身體，裝模作樣地說道：“你說得對，出去闖天下，得要有幾句響亮的話才行?！?

看著李二牛一本正經的模樣，李劍云忍不住好笑。

經過兩人這么一說笑，心里面的愁悶稍稍淡了些。

李劍云將雙手撐在身后地上，身體往后仰，看著天空說道：“衛先生說過，這世上的路又不止那一條，何必死死地往上面擠呢，衛先生走的路，我就覺得挺好?！?

“只要你高興就好，我都支持你！”

李二牛站起身來，俯身撿起斗笠，拿在手里，深情地去看著也站起來的李劍云，眉頭皺著，眼睛微紅，強作歡顏道：“劍云，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我在龍陽城等你?！?

李劍云垂手而立，緊緊抿著嘴，微微點頭，也強顏歡笑道：“李二牛，你可別死了，我們還要一起去天朝上國看一看呢?！?

李二牛開懷大笑，伸出右手，面色堅定地道：“就這么說定了，咱們誰都別死，一起去天朝上國走一遭，讓那些人看一看咱們哥倆的絕世風范?！?

看到李二牛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李劍云忍不住又笑了。

李二牛走得很干脆，一如他的為人。

山坡上，李劍云久久的佇立，目送那個離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山的那一邊，一種空落落的感覺驀地涌上心頭來。

天邊的晚霞，火紅燦爛，山間的清風，帶著些微涼。

此情此景，正好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