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偌大的青山城，堂堂縣老爺?shù)挠H閨女陸阿瑤居然沒有幾個朋友。她的老爹陸平川對她說過：“要不我把你送回故居吧，那兒好歹有三兩個你兒時的玩伴。”可陸阿瑤說：“我對天發(fā)誓，如若爹爹您沒續(xù)娶我那個所謂的后娘的話，我巴不得早早回去替您妥妥的守好那個家，可是……”

陸老爺知道女兒的脾氣，也早已向她妥協(xié)了，輕易不在女兒面前提起他的二房夫人，訕訕的向女兒解釋道：“爹還不是擔(dān)心你在這個地方悶得慌嘛，以前不讓你去學(xué)堂是擔(dān)心不安全，如今給你去你也不愿意去了。”

陸阿瑤就說：“爹，您也別瞎糟心，我在這邊還是有朋友的。”

陸老爺想起了什么，答道：“我有聽府里人說過，你還沒少自己出府去找人家玩是吧？”

陸阿瑤似乎是不好回答，于是陸老爺又問：“據(jù)說還有一人是位少公子，有幾次送你回來過，可有此事？”

一如往日傲嬌厚臉皮的陸阿瑤也微微紅了臉，沒好氣的低聲嚷嚷道：“那些個看門狗居然打我的小報告！”又一轉(zhuǎn)語氣，說道：“爹，我就跟你說吧，我在這青山城呢和我關(guān)系好的也就一對兄妹了。一個叫聶青樓，就送我回來那個，我們都是學(xué)堂里認(rèn)識的。他和我哥哥也是朋友，另一個就是聶青樓的妹妹，叫尹響兒，尹響兒好像是寄養(yǎng)在聶青樓家的。我以前和他們都鬧過矛盾，甚至還動手了，沒想到和他們成了朋友。”然后她又一轉(zhuǎn)彎說：“爹，和我哥哥一樣被土匪殺害的那個聶小風(fēng)您還記得嗎？他也是我和哥哥的同學(xué)，是聶青樓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和我哥哥關(guān)系最好了。”

陸老爺聽了，面上的神色復(fù)雜幾分，繼而又問了一番聶家的情況。待到陸阿瑤把她對聶家了解的情況大致對她爹爹說過后，陸老爺忽而一手撫著他的胡須，說道：“嗯，這么說來你眼光還不錯，懂得挑朋友。三個小孩，一個為青山城剿匪作出了犧牲，另外兩個年紀(jì)輕輕居然也懂得為家庭分擔(dān)責(zé)任，都不是泛泛之輩啊，是值得交的朋友。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闶窃撓蛩麄儗W(xué)習(xí)的。”

后來陸阿瑤也曾想過去找聶青樓和尹響兒“學(xué)習(xí)”，可是尹響兒是常常沒有歸家的。而雖說聶青樓是在離家近的地方工作，找他不算難，可畢竟男女有別，尹響兒不在的時候，她也實在不好意思就單獨沖著聶青樓去。而且那聶青樓是早出晚歸的，也總是到了傍晚才回到家里，天時地利人和沒有一項如意。

可是這一天她忽而想到：之所以單獨上門找聶青樓不好意思，無非就是擔(dān)心被他的姨娘和他的鄰居們誤會嘛，那我要是在外面偶爾和他見見面，不就少了諸多避諱嗎？于是，她吃過午飯后，簡單的做了打扮便出門了。

她以前有三個跟班，如今有兩個被調(diào)去做捕快了，剩了一人留下保護(hù)她，但當(dāng)那位跟班見到她又要出門時，想跟上來，又立馬被她勸退了，她留他在府中要么幫忙做些瑣事，要么樂得清閑。

陸阿瑤穿著一襲淡黃色的長裙來到城門口附近的雜貨鋪，鋪子里有笑容殷勤的大豪上前來迎她，問她要些什么？她說：“你們這里是不是有一個叫聶青樓的啊？”

那大豪聽了臉色稍微遲疑，爾后答道：“有的有的，就在里面，你里邊請。”他把“請”字的音一拖再拖。

當(dāng)大豪獲悉這位年輕貌美的姑娘居然是掌管青山城的陸老爺?shù)挠H女兒的時候，他吃驚不小，而當(dāng)他知道這位大小姐和聶青樓居然是好友的時候，他又感覺自己被濃濃的一股子的挫敗感給籠罩了。

大豪有些難以接受陸大小姐這樣身份的人居然會委身來這樣一間不起眼的雜貨店，而來這里的原因居然還只是來與一位與他年齡相仿但如今身份差別不止一丁半點的聶青樓嘮嘮嗑的現(xiàn)實。每當(dāng)看到陸大小姐尾隨在聶青樓身邊與他談話、有時聶青樓正在干活，她還會搭把手幫他忙的時候，他尤其感到懊惱，妒忌，然后開始厭惡。一段日子過去后，再看到陸阿瑤來雜貨店的時候，他已經(jīng)無意去迎她、與她打招呼了。

當(dāng)大豪暗地里和姍姍激昂的說聶青樓癩蛤蟆居然妄想吃陸阿瑤這塊美艷的天鵝肉的時候，他其實不知道聶青樓也挺難的。

聶青樓向來不是那種張揚(yáng)的人，老實說陸阿瑤第一回來雜貨鋪里找他的時候，雖然吃驚，但他還是能比較淡然的和陸阿瑤嘀嘀咕咕的聊上幾句的。可是他沒有想到陸阿瑤居然不同尋常女子一樣墨守成規(guī)，一點也不怕他人說閑話，隔三差五的就來雜貨鋪找他。有時早上來，有時下午來。有時只聊了一會兒她就自己回去了，有時要聊到聶青樓收了工，她才由著聶青樓送她回去。

陸阿瑤如此的熱情，漸漸的讓聶青樓感到了不適，一來擔(dān)憂讓掌柜的看到了會怨他工作不上心，二來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實在覺得自己是沒有那么多話題可以拿出來和陸阿瑤講的，所以慢慢的就成了陸阿瑤說幾句，他才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回一句的現(xiàn)象，還生怕陸阿瑤會覺得他敷衍她了。

一回下午收了工，聶青樓說要送陸阿瑤回去。陸阿瑤一如往常滿心歡喜，行至街巷之間，陸阿瑤忽然扯著聶青樓的衣袖進(jìn)了一家面館。面館里正在擦拭桌子的小二應(yīng)該是用余光瞥見有人來了，但是他并沒有抬頭看向客人便還算客氣的說道：“客官，打烊了，打烊了，明兒個再來吧。”

聶青樓聽了小二的話正駐足感為難時，陸阿瑤語氣有些不溫不火的說了一句：“小哥，別家都沒打烊呢，你家怎么這么著急啊，是不是趕著回家找娘子啊？您就辛苦一下給我們各自熱一碗面吧，帶了錢的。”

那小二聽著聲音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忽而抬頭看向說話的陸阿瑤，然后他忽然變得恭敬起來，而聶青分明還從他的眼里看出了有那么一絲絲的畏懼。小二弓著腰一邊用抹布擦手一邊說：“喲，是陸大小姐您來了，您說笑了，有些時日沒見著您了。”

陸阿瑤揚(yáng)起嘴角向小二露出了個俏皮好看的笑，說：“所以呢，給我們熱一碗面吧，以后還來照顧你家生意，好與不好？”做小二的腦子里回想起以往這位大小姐帶了三個青壯年來店里吃面，吃完了就嚷嚷著難吃然后一踹桌子就走人的畫面。而且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點的都是大碗的炸醬面，每次都吃得干凈，但還是每次都嚷嚷著不好吃不付錢就走人了，好在每回都有那三個青壯年跟班為她善后付錢，而且每次都是多給的，使得他和店掌柜的對這大小姐該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小二唇角有些顫動的說道：“可是，大小姐，我們掌柜的和廚子都走了，廚房也熄火了，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這個時候，隔間門簾里探出一個圓乎乎的腦袋，甭管外頭是什么情況，他咧著嘴角就先笑說道：“哎，小二，收拾好了沒有啊？再晚點樓里的姑娘都被搶完了……”那圓腦袋還沒說完就光張著嘴不出聲了，店里一時間尷尬的氣氛彌漫。好一會兒陸阿瑤臉色有些紅潤但眼里別有含義的看向那小二，“嗯哼，你敢騙我？”

小二聽罷原地抖了三抖，慌忙再三躬身致歉，又好像害怕大小姐動手，急匆匆說道：“小的不懂事，您消消氣，我們馬上給二位去下面，消消氣，消消氣。”

等待的時候，陸阿瑤和聶青樓隔著一張桌面對面坐著，可是兩人眼神交接又移開，移開了又碰上，相互無言，略顯尷尬。最后還是陸阿瑤開了口，她屈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著，說：“青樓，你怎么這么悶啊？”

聶青樓說：“你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怎么，你不喜歡啊？”

“哪有你這樣跟女子說話的？”陸阿瑤的臉色又紅潤了幾分。然后，她給聶青樓講起了她在認(rèn)識他前在這座青山城的“風(fēng)光”往事，聽得聶青樓一愣一愣的，而陸阿瑤自己卻莫名的自顧的笑著。

待到他們吃完了面付了錢要走人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灰蒙蒙了。走前，陸阿瑤對那笑臉盈盈送客的店小二說：“小哥，其實吧，我以前老說你們家的面難吃都是我嘴犟胡說的，我覺得整個青山城沒有那家面館做的面比你家的好了。”那小二聽罷似乎樂得更開了，他不住點頭稱謝。

陸阿瑤又對他說：“但是你們要是老往那個地方去，當(dāng)心我叫我爹抓你們哦。”

“是是是，不去了，不去了。”店小二連連答應(yīng)，可是當(dāng)他看見兩人走遠(yuǎn)后，他又低聲嘟囔著說：“哼，青樓也不讓逛，又不犯法。”那位有些胖乎乎的廚子用毛巾擦著手走到他身邊附和著說：“我娘子要是也像陸小姐一樣漂亮，我保證家門都不踏出半步，面我也不做了！”

小二說：“你就擱這兒吹大牛吧，還像人家一樣漂亮呢，別做夢了。”

廚子說：“得得得，趕緊去把碗洗了，再不去就真的沒了。”

2.

又一回，陸阿瑤來找聶青樓，可是聶青樓不在，店里只有掌柜的和大豪。陸阿瑤問掌柜的：“掌柜的，聶青樓今天沒來嗎？”掌柜的搖著頭說：“哦，他請假了。”

陸阿瑤問：“他請假了？請多久，他去哪兒？”

這個時候店里剛好來了一位客人，掌柜的于是沒有回答她便走開了。陸阿瑤微微張著嘴目光追隨掌柜的身影游走了一會兒，繼而她扭頭看向大豪，哪想那大豪原來一直在盯著陸阿瑤看，陸阿瑤這突然的一回頭，不得不令大豪的眼神慌忙閃躲。

可是大豪畢竟心虛了，他極不自然的咧著嘴正過臉來面對陸阿瑤，他先“嘿嘿”干笑了幾聲，然后他對陸阿瑤說：“陸小姐，我知道聶青樓請假去哪。他請了兩天假，去看他的妹妹了。”

“請假，看妹妹？什么時候的事兒啊？”陸阿瑤問。

大豪看向陸阿瑤的眼睛里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道：“昨兒個收工的時候他才請的假，估計今天早上他才去看他妹妹。”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他要去看的那個人不是他親妹妹，但從小在他家里長大，青梅竹馬啊。而且我還聽人說那個小姑娘是聶家的童養(yǎng)媳。陸小姐，你和聶青樓是朋友吧，他有沒有跟你說啊？”

陸阿瑤聽罷鼻子里輕哼了一聲，說道：“他們兄妹倆什么情況我比你清楚，但是，我！不跟你說！”然后她提著裙擺走了，“走了，謝謝。”她不忘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