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萬大琴沒怎么睡，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醒來時，陸一一已經上學了。

進入病房，萬大琴感覺氣氛不對。

“昨晚，爸差點又.....”萬小云紅著眼圈，停頓一下，接著說：“昨晚比剛來醫院那晚好些，沒按胸沒電擊，掛點水就好了。”醫生知道老爸病癥了，搶救起來容易很多。

萬大琴明白了，老爸昨晚又嚇到妹妹了。病成這樣，老爸還想出院！老爸太勇敢了，視死如歸，不佩服都不行。

萬大河翹起頭看看，見大女兒來了，頭落回枕頭，仰面朝天笑著說：“大琴，爸昨晚差點又和閻王爺見面了。”

大清早的，說的都是什么話？萬大琴和萬小云臉都氣變形了。

“爸想好了，不出院，接受手術。我和你們媽有點錢，不夠的，你們拿。”兩個女兒不說話，萬大河再次翹起頭，見兩人冷冷看著自己，咧開嘴笑著，表情里還有些不好意思，“別傻站著了，去食堂打早飯。爸想吃小米粥和咸鴨蛋。你們想吃什么自己看著買。掙錢就是用來花的，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別舍不得。”

萬大琴扶額。老爸現在說的漂亮，等一會也許不這樣想了，會有新的想法出來。

萬小云蹙著小臉，也一言不發。老爸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人活一世，沒穿著沒吃著，存那些錢干什么？給兒子？給孫子？算了吧，兒子都靠不住，孫子能靠得住？還是趁著自己能吃能喝的時候多吃點多喝點，死了，去地底下不會后悔。”

“能不能不說話？大清早的，死啊死的，不吉利！”萬大琴想拿毛巾堵住老爸的嘴。

現萬大河上嘴唇和下嘴唇猛地一碰，緊緊閉在一起。

萬小云和萬大琴一起去食堂買早飯。

“姐，你說爸會安心住下來，接受手術嗎？”萬小云問。

“誰知道呢？”

“就爸這身體，出院回家，隨時會翹辮子。”

“攤上這么個爹，想再多沒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萬大琴很無奈。

“爸是真英雄。”萬小云感慨的話蘊藏濃濃的諷刺意味。

“你太抬舉萬大河了，他不配真英雄三個字，包括反話。他是糊涂無知，不知死活，不珍惜自己的命，看不見孩子對他的擔心，無視孩子對他的日夜照顧，說白了，就是無情。他對自己都那么狠，何況是別人？我現在明白老爸為什么舍得淹死三妹了。”

吃了早飯，萬大琴去婦產科病房。

張霞睡著了。萬大琴沒打擾她。

黃偉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眼睛猩紅，表情和眼神都很呆滯。萬大琴絲毫不同情黃偉民，他是活該。

萬大琴回到病房，剛坐下，萬大河說：“大琴，你說我到底能不能出院？”

萬大琴煩著呢，沒理他，坐在陪護椅上閉目養神。

“大琴，我和你說話，聽見沒？大琴，大琴，大.......”萬大河嗓門大起來。

萬大琴要是不理萬大河，他會一直叫她的名字。這嗓門大的，外面的人以為他出事了。

“起搏器可能已經從醫院庫里調出來了，也就是說，起搏器的錢可能已經扣除了。主治醫生說過，起搏器從庫里出來，退不回去，您不做手術，起搏器就浪費了。一個國產起搏器價值好幾萬，進口的更貴。”

萬大河想想，說：“沈醫生講過這話嗎？”

“昨天早晨查房時，當著您的面說的。”

萬大河沉默一會，埋怨起萬大琴：“你今天交錢不行嗎？小龍三萬塊沒到賬，你那么急著交錢干什么？”

她就知道萬大河會這樣說！面對這樣的父親，萬大琴無奈極了，無語極了，“我還不是想著盡快讓您動手術，然后回家？您的心臟病很嚴重，不動手術，就這么躺在醫院里，多躺一天，多一百二十四次的危險，我當然著急交錢！”

“不就遲一天嗎？差那么一天，我就死了？”

老爸又好了疤忘了疼，又開始英雄了！“二十四小時內，您的心臟驟停一百二十四次，死去的機會就有一百二十四回，您不怕嗎？”

“每天掛藥水，有藥水保著，我怕什么？”

萬大琴很是頭痛，閉緊嘴巴，無論萬大河說什么，就是不再開口說話。和老爸長時間獨處，她會扛不住，即便不會精神崩潰，也會抑郁。受夠這樣的父親！

查房。

萬大河手術時間定在今天下午四點左右。

“沈醫生，我可不可以不動手術。”萬大河問。

沈醫生眉眼帶笑，審視萬大河數秒，問：“您為什么這么問？”

“這兩天掛的藥水對我的病很管用，我想，能用藥水治好沒必要非得動手術。動手術多多少少有風險。你給我多開點藥水，我帶回家，藥水用完了，我再來你們醫院買，直到我的病治好為止，可不可以？”

“您的病不是幾瓶藥水就能治愈，必須動手術。這兩天的二十四小時動態心電圖顯示，您的心臟驟停都在一百二十五左右，驟停頻率非常高，非常危險。”沈醫生見萬大河瞪著眼睛，沒什么反應，知道他沒聽懂，轉變方式繼續開導：“您知道起搏器的作用是什么嗎？”

萬大河搖頭。

“起搏器的作用就是，在你心臟驟停的時候，代替或者帶動你的心臟跳動，如果沒有起搏器，萬一，哪次心臟驟停自身無法恢復跳動能力，您就......”

萬大河瞪大瞬間充滿恐懼的瞳孔，問：“過去了？死了？”

沈醫生點頭。

萬大河老臉瞬間成死灰色，神色茫然地點點頭：“我不出院，好了再回家。”兩次死亡經歷讓他不得不打消住院回家的念頭，現在問沈醫生，只不過想進一步確認一下，到底能不能出院回家。

萬大琴嘴角幾不可見地抽動一下，淚水閃現在眼睛里。不管老爸有多不好，她都不希望他死。

所有醫生陸續離開病房。病房恢復安靜。

“我這是小手術，又不是絕癥，不用擔心我，更不用怕。”萬大河見大女兒眼睛里有眼淚，安慰道。

親爹，您能不能正常點？這會兒，你安慰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