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善德
掀開車簾，落日的余暉灑在黑底金匾上，禤瓚的心開始怦怦跳個不停。
他的心，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跳過了。久到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上一次心跳是什么時候。
就連殺陳璋，喝下毒酒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沒什么感覺。
好像這顆心，生來就是為她李從微跳的。
這不是夢，他真的活過來了。
不不，這是夢，因為從微就在他面前。
“你醒了，”李從微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盡管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還是瞧得出清秀的眉眼，目光也不似昨晚那般寒戾。
“嗯。”禤瓚眼中陡然一熱，心間涌上一股酸澀。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聲音悅耳靈動，禤瓚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水光沾濕了眼眶。
“禤瓚?！?
王有虎臣，錫之圭瓚。禤瓚腦海中的那張臉逐漸跟眼前的人重合。
“王有虎臣，錫之圭瓚。”李從微笑顏逐開，“我叫...”
“李從微?！倍P瓚露出一口白牙，他忍不住。這三個字好像有一種魔力，只要念出口，他臉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止不住。
“你怎么知道？”李從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我本來打算說黃瑛的。”
“李瀾，你哥告訴我的。”禤瓚故意將李從微說成李瀾的妹妹，從他睜開眼的那刻起，從微就只會是李瀾的妹妹。
“他跟你說的？”奇怪，李瀾怎么會跟他說這些，難道他們早就認識？
見禤瓚并未否認，李從微就認為這是肯定的回答。“不過在外人面前，你得叫我黃瑛?！?
“好。”
“你的傷...”
“沒事了，”禤瓚不在意的活動了一下胳膊，比起當初在督察司吃過的苦，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么。
“還是讓我大伯給你瞧瞧吧，他...”
“李從微！”
李瀾少有冷漠之外的表情，但此刻，他看上去有些氣急敗壞。
“怎么啦？”李從微也有點不高興了。
“跟我進來。”
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李從微惱了。
她沒有當場發作，而是笑盈盈的跟禤瓚打過招呼，然后轉身離去。她徑直走過李瀾身邊，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李瀾更加來氣，該死的老太監，狐貍精轉世嗎，一眼照顧不到就來勾搭從微，要臉不要。
禤瓚挑了挑眉，四目相遇，火光四濺。
“瀾哥兒，正好，你小子也在，”恰在此時，李祚厚走了過來，他打量了一眼禤瓚，露出一絲贊賞，“跟我來?！?
...
后院里，李從微站在一排笸籮前，用力的挼搓著里面的藥草。
李瀾嘆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么生硬?！梆I了吧？”
李從微不吭聲，繼續挼草。
“趁著時辰還早，我帶你出去轉轉？”
李從微終于回過身，“帶上滿梨?！?
李瀾笑了，“走吧。”
出了廣善德，往南走兩條街，是山前縣有名的夜市。夜市上，但凡李從微覺得新奇好玩或好吃的，都要給禤瓚帶上一份。
李瀾氣悶，禤瓚是個什么人他再清楚不過，也就從微這個小傻子，看不出那是一只披著狐貍皮的老太監。
“你大伯能餓著他？”李瀾微微后仰，避開了李從微手中的肉餅——蔥味兒實在是太沖了?！澳汶x姓禤的遠一點，他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
“我以為的，哪種人啊？”幾天下來，李從微跟李瀾熟絡了不少，說話也不像先前那么客氣。
李瀾皺了一下眉頭，“厚貌深情?！?
李從微不太懂，“什么意思，是說他忠厚老實...重情義？”
“你這學問都快趕上平安了，”李瀾一把搶過李從微手中的肉餅丟給滿梨，“還是就著肉餅拉出去了。”
“你惡不惡心！”
“惡心就少吃點，大晚上的也不怕積了食?！?
要你管！
李從微瞪了他一眼，“那你說，是什么意思。”
李瀾目色幽深，“此人城府頗深，表面看起來人畜無害，實則深藏不露，極其危險?！?
“你的意思是說，他心思深沉…不是個好人？”
孺子可教，李瀾露出少有的笑容。
“不是好人你還救他。”還什么都跟人說，大嘴巴！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鼻叶P瓚此人，當真是十分好用。
李從微忽然轉過臉直逼李瀾，“哥，在我當你親妹妹的這段時間，咱們能不能以誠相待?！?
“我如何待你不誠了？”李瀾氣急，黑眸中閃過一絲痛楚。只要涉及禤瓚，他和從微兩個總要吵架，上輩子這樣，這輩子還這樣。
“那你實話告訴我，他是何人，你們怎么認識的？”
李瀾語塞，他不想騙李從微，只好道：“以后再告訴你?！?
“這就是你的真誠？”
“我...，昨天你也看到了，”李瀾岔開了話題，“你覺得，一個人，適逢大難，族親皆失，可你看他，可有半分傷心？”還恬不知恥的勾搭你，簡直無恥至極！
“也許，人家是極力克制，不愿在外人面前顯露，說不定這會兒正蒙著被子大哭呢?！崩顝奈⒄f著說著，真對禤瓚生出幾分憐惜。
李瀾氣樂了，“如果是你呢，全村人都死了，你的父母親人也被殺了…”不等他說完，李從微眼中已積起了水氳，“我只是打個比方…”
“有你這么打比方的嗎！”李從微怒視李瀾。
可上輩子...李瀾嘆了口氣，“總之，你離他遠一點?！?
“知道了。”李從微敷衍了一句，又跑到下一個攤位。
到底要不要告訴李從微實情，李瀾內心十分掙扎。他怕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會徹底離開自己。
“我保證會告訴你。但是在這之前，無論誰說什么，你都不要信?！崩顬戄p輕撫上李從微的發頂，語氣也柔和了許多，“等考完府試，我帶你去江州。”
“真的??？”突來的意外之喜，讓李從微甚至忘了拍開李瀾的手。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李從微已經隱約猜到了答案。
“離禤瓚遠一點，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他得保證在他專心備考和下場的這段日子，從微不會被那老太監哄騙了去。
“你確定你能帶我去江州？”
“你忘了這次是誰幫你出來的，從微，聽我的，哥不會害你的。”
好吧，李從微答應了，雖然有點惋惜，畢竟禤瓚是她出來認識的第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