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是神仙
- 苦是淺藍色的海
- 梁世川
- 3349字
- 2023-09-08 12:54:53
三月下旬的春天,哪兒哪兒都好,陽光明媚,微風不噪。一茬茬春天的韭菜和菠菜充斥在河郭街早市的每個攤位,幾個老頭兒老太太為了一斤幾毛錢的蔬菜論長論短。金翅雀歡快輕盈地躍過長空,發出渴望婚配的啁啾鳴叫。上午十一點的陽光正溫柔地打在人們青春希望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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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沙啞的口哨聲見漸行漸近,長生覺的這哨聲聽來熟悉,于是他定耳細聽,約摸是他爺爺的哨聲。長生此刻感到奇怪,按理,這個時間正是買菜做飯的時刻,又不逢節過年的,昨天又剛在菜市場碰見爺爺一面,他這會兒子來這里做什么呢?說時遲那時緊,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砸門聲聲聲不斷,像是有天塌地陷的緊急事務。長生這下確定了,這熟悉的聲響陌生人斷是干不出來的,定是他爺爺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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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不緊不慢的移步,下了五級臺階,穿過門洞,連門鏡也懶得看,他打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鐵門。隨著一聲沉悶的悶響,門外站立著一位鮐背之年的老頭兒。只見他上身穿一件土黃色薄夾襖,下身穿正黑色西服褲,腳踩革鞋,臉上少許八字胡髭。長生趕快喊了一聲:“爺!你怎么來啦?”老頭兒回答道:“燒香!”話音剛落,一個身材不高的老太太騎一輛代步三輪車正正經經慢慢悠悠的出現了。長生一看情景頓生疑惑,難道又是不遠千里不辭辛勞的給我送神仙吃剩的貢品來啦?長生抬高嗓門問道:“您老這回大駕光臨為的什么事呀?”“燒香!”老太太鄭重其事的答道。“啥?”“給你燒香!”長生一聽是這事有些生氣了,“回去吧您,我壓根兒不信那一套!”“不要瞎說!你不懂就不要眼聲!”“行,那我不管了,您自個兒忙吧,我啥也不懂,怕一不留神,犯了你們組織的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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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臉色鐵青的回了屋。他想這又是抽了哪門子瘋,今年春節、上元、二月二都沒見過這么大費周章,如今不節不年的怎么想起給我燒香來了?我又不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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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軟綿綿的虎皮紋絨布組合沙發上,問不打一處來,他又擔心的起身走向窗邊,看那兩個正在徐徐進入小院的老頭兒老太太。他感到喉嚨干癢,動手在桌子上的包裝袋里拿了兩大顆冰糖,他把帶著白線的冰糖塊塞進水杯里,給水杯沖上滾燙的白開水,冰糖發出滋滋的融化聲。又拿些涼白開冷熱均勻的勾兌了一下,痛痛快快的一飲而盡。啊~!那叫一個爽。長生費勁的咳嗽了幾聲,這咳嗽仿佛使他的半個肺臟要拉扯出身體了,咳聲也變得如痰液一般的粘稠。他啐了一口痰,這咳讓他感到痛苦和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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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怪,最近這兩個月他有點倒霉。先是不明原因的拉肚子,從一天一次,到一天六次,整個腸子都拉到了廁所里。接著,他又開始發燒,頭熱身焦,沒日沒夜的量體溫卻總是38度的不見好。好不容易他中西醫結合針灸輸液草藥打針的多管齊下轉危為安后,他又開始咳嗽了。我的天,整個人是登時的瘦了一大圈兒。長生這些日子的倒霉事兒他爹解放可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但急有個什么用呢?解放沒文化既保守,他把這些事兒一五一十一股腦兒的復述給了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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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老頭站在院里,仔細端詳個遍,老太太老頭站在院兒里仔細端詳個遍,她手持龍頭拐杖,腳穿尼絨半棉鞋,身旁規規整整的擺放著從三輪車車斗里卸下來的各種燒料和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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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老太太喊。
干嘛?
有沒有打火機?
要打火機干嘛?
點火,燒金元寶銀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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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寶銀元寶兒就是燒給神仙的錢。長生有些不耐煩了,大老遠跑來,難道神仙沒有提醒要自己帶上打火機嗎?要什么打火機?這個東西簡直太科學太現代化了,干脆回到石器時代鉆木取火好了,那樣才更顯得虔誠。長生氣呼呼地走出房間,看到眼前擺放的荒誕物件兒,是又急又氣,又氣又急。這又是哪個王八蛋吃飽了瞎逼逼,狗日的,我祝你出門踩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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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犯哪門子糊涂呀?長生說。
我給你燒燒。老太太道。
燒什么?又聽誰吃飽了撐的胡謅?
別瞎說,我問了三琴子的。
誰是三琴子?
三琴子就是老村長的媳婦兒,管我叫姨姥姥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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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想起來了,三琴子是一個胖娘們兒,五大三粗,油頭垢面。她的老公原來當村長時喝公款酒給自己喝死了,前幾天長生上早市買蔬菜時還撞見過那個一瘸一拐的老娘們,只是她什么時候有這道行了?敢出來胡咧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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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琴子什么時候開了天眼了?長生質問。
別瞎說。她學了好幾年了,跟徐村一個游方老道士學的。
就是那個每天早上在村口大馬路邊上盤腿打坐,曬太陽那個?
別瞎說,那叫日采天地之朝陽。
就那個要飯的道士有那兩下子?看見師傅瞅見徒弟,我量三琴子也是個招搖撞騙混吃混喝的老妖。
別瞎說,貢品和香油錢是我自愿給的。
別瞎說,你不懂就不要幫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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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長生懶得再開口了,君子有三辯三不辯,他認為他現在沒有再說的必要了。他索性靠在墻角,看這一出好戲將如何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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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轉身囑咐老頭兒,去附近超市買幾根紅蠟燭,又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張紅色毛爺爺交給老頭,老頭接過錢,問了要買的紅蠟燭的大小和樣式后,徐徐的吹著口哨,拂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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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了三琴子,她問了圣母觀音娘娘,說你有煞神礙著,所以你最近生病。等我求告了玉皇大帝,再在你住的房間前仔仔細細的燒上一遍,你過幾天就好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生病就不用吃藥了唄?”
“那倒沒說,藥還是要吃的?藥不能停,但好了是神仙功,得感謝神!”
“得勒,早知道有這神法子,我就不花那買藥的冤枉錢了,直接給了三琴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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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隙二人論證了一番,誰也沒有把誰說服了,只是達成一個藥不能停的共識,也算是民主黨派求同存異了。一會兒,老頭一路悠悠地進了院門,手提兩包尺寸不一樣式各異的紅蠟燭,長生爹解放也前腳跟后腳地進了門,見此莊嚴情景,問明原因細節,一時臉上也嚴肅起來,幫襯著收拾貢桌貢椅,東碗西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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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大幕拉開,正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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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拿出籃子里的金元寶銀元寶,心靈極其虔誠的攤開擺順,解開一包顏色最鮮艷最通亮的紅蠟燭,打火機啪的一聲,火苗躥出,她點燃了紅蠟燭,將之黏在香爐邊上的蠟碗里,兩手麻利如推水的太極,扇滅了香的明火苗。香插香爐,蠟燃神案。老太太從身上摸出一張黃裱紙,上寫“卍”字金符,她仿佛神冥上身,仙靈附體,隨手扔了龍頭拐杖,在神案前先是若有若無的念了一通,這經文只她能懂無人能識,接著又在五角錢購買的春節時張貼在墻上的玉皇大帝的神像前一瘸一拐,東倒西歪的舞上了一遍。這舞長生童年跟著老太太在鎮上百泉河邊上的三皇姑廟前見過一回。只是疑竇老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什么時候也學會了這烏有之舞。陣陣青煙裊裊灰,老頭老太院中飛,解放兒子院中站,三琴子騙香油錢。舞畢,老太太的的確良夾襖已是熱汗蒸騰,只見她匍匐在地,五體投地,又喚兒子老頭二人在神像前磕頭祈福,保佑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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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長生徑自跑到廚房,將早上的剩菜剩飯熱了一遍,正在不顧左右的嘴巴吧唧。長生透過廚房西邊的玻璃窗子瞅見院里荒唐事畢,他走出房門,問上一句:“您老在這里吃飯不?”老頭老太太解放三人各自起身,拍一拍身上衣裳的土灰紙灰,又咳幾聲鼻腔里的香灰,說道:“不吃了,一會兒回家吃雞蛋臥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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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聽罷,也沒有再多強留,他高興的回到自己的屋里,推門進去,房里一股子燒紙張的味道。原來是剛才忘記關掉窗子,那會兒金元寶銀元寶兒燃燒的味道有好大一團飛進了房里。長生給他的對象趙本出打了一個電話,二人相約一會兒去公園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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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周末的公園人頭攢動,所幸這是一個大公園,園內分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主題園區,他們倆找了好久,終于在“科學”這一園區內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二人在石條長椅上坐下,開始勞燕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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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長生想起上午燒香的怪事,竟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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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請叫我神仙!”
“為什么呀?”
“因為今天有人來拜我了,臥室外還燃燒了一米多高的大香,還有紙錢,還有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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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告訴趙本出,趙本出也跟著呵呵大笑,說道:“那我還是趙本出元君呢,守護泰山的山神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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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山神不就是在山上看大門的嗎?”
“住嘴,我是仙女,不是看大門的!”
“仙女,你奶喝過童子尿治病的仙女。”
“你才喝過童子尿,你們全家都喝童子尿。那是老中醫開的用來治跌打損傷的藥。”
“治跌打損傷的藥那么多,干嘛非得喝尿?”
“誰知道呢,過了好幾年以后我們才知道的。”
“那那個老中醫還活著嗎?”
“也許活著吧?”
“什么叫也許?”
“哎呀,我總不能咒人家死了吧。”
“那他干嘛耍你奶奶讓她喝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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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的公園哪兒哪兒都好,陽光明媚,微風不燥,幾只金翅鳥輕盈歡快的躍過長空,發出渴望婚配的啁啾鳴叫……
——河郭梁世川.三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