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色剛剛暗下來。濃厚的云層遮住了剛剛升起來的明月。祁陽縣府吳大人家中后院,正好一派熱鬧景像。
院落中七八桌席面坐得是滿滿當當,祁陽縣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有一個缺席的。
“來來來!讓咱們一起賀肖大人一杯!男兒壯年終有了這一展胸中之志的機會!能為社稷謀福,為百姓謀利。羨煞我等?。 眳浅缳F舉杯相邀,眾人舉杯迎合。
“謝過諸位了!肖云自詡胸中有為國白頭,敢為天下之真,引自身為燭的抱負。今朝得了這機緣,自當是不敢忘本,方才有此歸鄉一遭。諸位今朝之情,肖云不敢忘卻。且安下心吧?!毙ぴ粕裆降膽吨f到。
肖云言語之中那不易察覺的一絲不耐煩,自然是逃不過吳崇貴的耳朵。見肖云坐下之后,與眾人只是寡淡的交談,不由奇怪。細聲細氣小聲問道“肖大人這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如此悶悶不樂?那李小七明日便可拿回益州高大人的回執,不日那州府軍必到,葫蘆山賊人不是大事。肖大人何必如此煩憂。”
肖云咂了一口酒,眼神蔑了一眼吳崇貴。自顧自說道,“哎。吳大人啊,我肖云,一生全耗在這書里面。以為有一天得了些許功名便是圓滿,可是到頭來還是心中空空如野?!?
吳崇貴心頭一緊,一瞬間竟是吃不透肖云這話中的意思“肖大人自然不會只眼前這點成就,日后肯定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啊,大可不必介懷眼下?!?
肖云放下酒杯,看了看吳崇貴。語氣隨即冷淡下來半分“我讀了大半輩子書,卻是忘了亞圣那一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阏f是不是可笑得很?”
就在吳崇貴微一愣神的功夫,又聽肖云說道“金榜提名那夜,我心中著實大喜過望。可是那一陣心氣過了,卻是發現身邊連一個能述說喜悅之情的人都沒有,縱使千古留名,不過也是一人獨睡八尺大床而已。說起來,又有什么好賀的?”
聞言吳崇貴頓時豁然,哈哈一笑,“肖大人可是還惦記著昨日那應姑娘?”
肖云不可置否的喝了一口酒。
“肖大人莫要惱,這件事,下官難道還會忘了不成?方才梁先生來時,便私下跟我商議過了,他昨夜就已經尋到那應姑娘了。只待這飯一吃完,便引大人去見?!闭f罷吳崇貴一揮手,把隔壁桌上夸夸其談的梁三日招呼了過來。
聞言肖云雙眼精光一閃,瞬間精神抖擻,雙眼盯住梁三日說道“先生當真尋到了那應姑娘?”
梁三日一抹滿嘴的油,滿不在意的說“肖大人,聽小道一句,這事情啊,急不得。你就安心吃完這頓飯,等會我便引你去見。”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子遞給肖云。
“這是何物???先生?”肖云不解
“大人,這是迦南佛國進貢過來的歡喜檀香。小道機緣巧合的得了一盒,這香啊奇得很。不管男女抹在身上,那都得變成個人見人愛的主兒,待會兒。大人就抹一點在去見那應姑娘,姑娘定然喜歡。屆時大人再把這香給那姑娘一送,還怕那姑娘不主動投懷?保管大人難忘今宵??!”說著梁三日老實巴交的臉上顯出一幅意味深長的模樣,眨眼一笑。
見梁三日說得天花亂墜,肖云也是心頭好奇,下意識扭開小木盒的蓋子。只聞到一股清淡素雅卻又濃郁異常的奇怪香氣直沖眾人鼻間,聞得吳崇貴肖云二人嘖嘖稱奇。
“當真不是凡品,迦南那幫和尚還真是有點門道。”吳崇貴,點頭笑道。
看肖云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梁三日突然猛的伸手在盒中的檀香中抹了一把,動作及其迅速的抹在了肖云的手腕處。一臉媚笑到,“大人你試試,你聞聞,敢問天下有那個女子不喜歡這檀香?”
聞言肖云滿臉堆笑的抬手指了指梁三日,“你呀!”
然后鼻子湊近手腕聞了聞,一臉陶醉“先生真真是大才啊!我真是傾慕先生才學得很!此次先生可愿跟我一同回京?。俊?
聞言在場眾人皆是一臉羨慕的看著梁三日。
梁三日急忙神情夸張的一下拜?!爸x過大人提攜!”
說罷一挺身,笑道“吳大人為肖大人接風三日!小道無能,但憑闖蕩江湖習得的一些末道手段,為肖大人助興一番!”
說罷梁三日雙手一擺,便在堂中虎虎生風的打起拳來,只見梁三日動作拳風陣陣之中,又不乏柔美。一套長拳,愣是被打得觀賞性十足。也就一杯茶的功夫,梁三日以一個霸王抗鼎的動作結束一套拳法。高舉的雙手袖口中,突然猛然“咻”“咻”兩聲,兩道明亮耀眼的冷煙火,沖天而起!
眾人皆是一驚,只見耀人眼目的冷煙火光之中,梁三日一躬身。大聲喊道“賀肖大人!今朝雙龍得明珠,他日扶搖九千里!”
“好!”肖云看得心頭激動,拍案而起,大聲叫好!
“好!”“好??!”“妙啊!”
“梁先生好本事??!”聽肖云叫好,其實被這一下嚇得不輕的眾人也紛紛應和叫好。
梁三日笑嘻嘻的對著眾人謝了個禮,躬身來到吳崇貴身邊,捂著肚子為難的說道,說道“吳大人,小道…有些內急,不知這…”
吳崇貴哈哈一笑“哦?打出內急來了?可見梁先生打拳確實是賣力氣啊,想來也是真真的對著肖大人抱著拳拳之心啊。你放心,肖大人看在眼里的?!?
肖云也是哈哈笑道“哎,吳大人你對肖某的情誼又能弱了梁先生多少嗎?肖某都記得,都記得啊。哈哈哈?!?
梁三日臉憋得通紅,苦著臉對著吳崇貴和肖云一躬身說道“兩位大人,小道本是常年吃糠咽菜的人。這不,得了肖大人和吳大人的賞,吃了幾頓油葷,這下賤肚腸就受不了了。這,這吳大人啊…這三急啊?!?
“哦???哈哈哈哈。來人,來人。給梁先生帶路!哈哈哈?!?
祁陽縣外,一處林地之中。樹林陰影下伏著二十來個黑衣人紛紛抬頭看著那緩緩升上高空的冷煙火。
手拿兩把九環砍刀的連球兒,只是淡淡的說了句“都給我把地方認準了!”
說罷,一群人便如黑夜之中的貓一般,快如鬼魅的朝著那煙火發出的地方奔去。
梁三日剛出院門不過片刻功夫,眾人還在席間推杯換盞,只見墻外突然拋進來十幾個拳頭大的鐵球。還不讓眾人反應過來,只見那些鐵球猛然裂開來,一陣白色的濃煙從鐵球中噴薄而出,轉瞬間,整個院子里面便被帶著一股讓人作嘔的腥臭氣味的白煙搞得伸手不見一物。那白煙炸裂開時,直往院子里眾人眼口里鉆,帶著劇烈的辛辣感,刺激得人喉嚨瞬間充血腫大,只能呀呀的嘶喊。雙眼也淚留不止,連睜眼視物都難。
那白煙來得快,散得也快。也就半炷香的功夫,便消失得一干二凈。只是院中眾人皆是昏迷在地。十幾個黑衣人,躍上墻頭,領頭手拿雙刀的連球兒摸出半截香插在墻頭。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拿在手中輕輕一錯,點燃了香頭。
聽著遠處家丁們拿著棍棒朝這邊奔來的呼喝聲。連球兒極其不屑的冷笑一聲,朝著院中一抬下巴,說道“半柱香,都給我認準!要是拿錯了人,軍法處置!”
一群黑衣人似夜貓似的,無聲跳進院中。
黑衣人跳進園中也就十幾個呼吸間,二十幾個手拿棍棒的家丁打著火把在一個老管家的帶領下,匆匆趕來!
到了小園門口那棵參天的黃角樹下,老管家急忙叫停眾人。
看著寂靜無聲的小園,一股不詳的感覺一瞬間爬滿了老管家的內心!年老成賊的他只覺得,若是進去。那便是死定了!那種感覺,非常強烈!
在一個壯漢攙扶下,老管家咽了口口水,回頭在人群中打量。不一會兒,他的目光停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身上。本就緊張得滿臉冒汗,臉色卡白的小子,心頭一緊!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身前也沒人遮擋,那里逃得過老管家的眼睛!
“三狗子!你家當初可是差點被落馬凼的馬賊滅了門。流落街頭,眼看就要凍饑而死,是老爺出了三兩銀子買了你一命,收你做奴。如今,該是你報恩了!進去看看,要是沒事往后你在吳家,日子也好過些!”
老管家剛一說完,那少年身邊的幾個家丁便把他死死圍住。
叫三狗子的少年盯著管家,心頭的恐懼一瞬間全部轉化成憤怒!就在那足以把人撕成碎片的憤怒即將從雙眼中迸射出來時!三狗子突然把雙眼移到小園的院門上!死死的盯著!雙目血紅!
可怒又如何?還不是只能任由人拿捏?
就在三狗子,朝著小園門口一步一步的移動時。聚精會神的老管家一眾人背后的黃角樹上,一個黑色的身影無聲的倒垂而下。
經過一種深海魚油脂加工過的短刀,在黑夜中一點光亮也沒有。就這么輕輕一抹,一個家丁只嗯了一聲便倒了下去!
待到聽到那個家丁倒下的動靜。老管家眾人這才注意到,回過頭來一看!印入眼中的是十幾個懸空的黑影!
老管家雙眼一瞪!比他喉嚨中那個“?。 备纫徊桨l出的聲音是“噗!”的一聲,鮮血噴濺的聲音!
接著便是幽鬼索人命,不見聲與形…短短兩息,十柄無光寒匕便把老管家一行人的命盡數收了…
聽身后眾人倒地的聲音,三狗子緩緩回頭!還不等他看真切!
“嗡!”的一聲!一股不大的力道打在自己后腦!三狗子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手持渾鐵棍的牛賁,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地尸體,淡淡罵了一句。
“狗東西!”
“將軍,這個小子不殺?”一個黑衣人拱手問。
牛賁看了他一眼,提了鐵棍轉身朝著大門走去。
“等醒了,他自然會跑的無影無蹤。再說,真當我們是山賊不成?”
就在牛賁剛把門外事辦妥時,園內,一個身形瘦小的黑衣人提起肖云對著坐在酒桌邊大快朵頤的連球兒說道“將軍!找到了,就是這個!梁廷尉留的香印子就在他手上!”
連球兒站起身來,拿起肖云手腕一聞。哈哈笑道“沒差了。就是這個老小子!”說著一揮手。“撤!”
二十幾個黑衣人就像來時一樣,猶如黑潮退去一般無聲而迅捷的迅速退走。
院子不遠處,梁三日和給他帶路的小廝,正躲在一座假山之后寒蟬若噤的看著連球兒和牛賁帶走肖云。等一行人徹底離開之后,梁三日才急忙拉起已經嚇傻的小廝。從假山之后朝著院子跑去!
跑到一半,梁三日突然恍然大悟的一剎腳,一臉惶急的拉住那個小廝,急忙說道“你趕緊去把東城醫館的人和林都頭找來。趕緊的!快!”
那小廝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聽到梁三日的話,只是一個勁的點頭,腿卻不動半分。
氣得梁三日一腳踢在小廝的屁股上?!皨尩模∪ィ ?
小廝恍若回魂!轉身就跑…
小廝走后,梁三日轉頭看向那院子,嘴角一提。背起雙手緩步走進院子,抬眼看了看暈倒的眾人。最后目光留在肖云那個空落落的位置,自言自語笑道“三分人樣沒學全,倒想使出個八分官威。到最后也沒弄明白,想學人的終究不是人。肖大人啊…呵呵…大人吶…”
說罷梁三日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手臂疾揮,洋洋灑灑在墻上刻下一排大字“劫人者,葫蘆山魁首楊淼!”
寫畢,收刀入袖。快步跑到吳崇貴身旁,拿起一碗雞湯,潑在吳崇貴臉上。一臉惶急的搖醒吳崇貴。指著墻上的字,嘶啞著嗓子厲聲說道“吳大人!發兵救你我性命啊??!”
吳崇貴揉了眼睛一看墻上的大字,大驚失色?!叭绾问呛冒∵@!這可如何是好?”
梁三日趕緊遞上一碗雞湯“吳大人!方才我看見那些人走得快??!現在調齊人馬也難追到。我方才已經叫小廝去找了林都頭!整備軍馬咱們趕緊發兵葫蘆山救人?。∵t了肖大人性命不保,你丟了烏紗是小!天家的怒火可不是咱們擔待得起的?。 ?
吳崇貴推開遞過來的雞湯,瞪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墻上的字,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葫蘆山也不簡單??!年初我也不是沒派人去看察過,那營口打的可不是賊人的旗號啊。有名堂得很!所以我是真的不敢動。這才想推給益州高松來做?!?
梁三日心中冷笑,口中說道“吳大人,現在可不是在和稀泥的時候了!肖大人要是出事,葫蘆山的人絕對好不了。你現在要是不作為,那到時候,可是兩邊得罪啊。現在真是找個主子的時候了!救了肖大人,他背后的天家貴人不說記恩情,起碼也怪罪不到你。相較之下,葫蘆山的人即使得手,你跟他們也沒什么交情!而且肖大人背后的天家貴人,定是饒不了你的!其中利害,不用小道多言吧?”
聞言,吳崇貴一雙渾濁的老眼眨了眨。像是做著什么艱難的選擇。
“主子?偏地小吏,配有主子嗎?梁先生,去年大皇子戍邊南海不久,這葫蘆山上就來了這一批打著伏波軍旗號的山賊。雖然不明其中枝節,但是老朽覺得多少都有些關聯吧。不然我也不會讓葫蘆山真的就這么安心扎在祁陽?!?
說著,這老官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說道“今番葫蘆山一抓肖大人。他們企圖利用肖大人來做什么,這不就明顯得很了嘛。雖然,先生也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姓吳的中庸了一輩子!這次我也同樣不想去踏這雷池。一切等明天高松的回令吧。頂天了也就是頭頂烏紗不要罷了,多少還能茍活幾年!”
聞言,梁三日眼中瞬間寒光一現,一咬牙。跪地抱拳道“既然吳大人心意已決,那小道也就收手了。大人不圖這份功果,那小道更是吃不下了!”
吳崇貴慘然笑道“梁先生這是要走了?”
“朝堂大浪,江湖小鯽如何敢躍水而出。富貴壓千斤,也重不過三兩命。”梁三日滿臉落寞。
“老夫一介小吏,也不過是風箱里的耗子罷了,此番只能看天活命。梁先生也自求多福吧?!?
“吳大人,告辭!”梁三日說罷拂袖而去。只是轉身之后,面沉如水,眼中殺機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