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的一天。
阿修亦如往常,背靠竹榻,在殿外曬著太陽,旁邊趴著那條老黃狗。
最近幾天,周邊紅白喜事較多,阿叔又喜歡湊熱鬧,被人邀請去祈福、念經,也是樂的快哉,每日很晚才醉醺醺的回來。
這種場合阿修是不喜歡的,主要是吃不了葷腥,久而久之也就自覺避開。
自八歲那次摔下土坑,阿修內臟就落下病根,虛弱異常,葷腥更是半點不能沾。
縣上郎中說,他是傷了脾胃,需慢慢調養,長大之后或許有所好轉。
可阿修如今快十八了,卻并沒有太多好轉,離身強體壯,還差了一大截。
好在,只要小心飲食,每日青菜豆腐,也無甚大礙,大家也就算了。
觀中生活,確實清苦,但阿修也能找到讓他開心的事,那就是看書。
陸家道觀,修建至今,也有快兩百年的歷史,雖然破舊,但那經室內存的書籍,著實不少。
無論是各種道家經典,還是醫書、風水、陰陽、九宮等書,雜七雜八,足有數百本。
阿修全都看過,最喜歡那些陰陽和靈異雜書。
特別是靈異雜書,這不,阿修手上的這本集異錄,就是一本徹徹底底的鬼故事合集,它講的是一個姓紀的書生,平生撞鬼的故事。
雖然書中諸多玄乎其玄,看起來像是杜撰的內容,但這位紀書生文筆確實不錯,寫的是繪聲繪色。
“嗯,四分文筆,三分套路,這本書能得七分,已經是那堆破書中難得的好書了。”
看到精彩處,阿修忍不住給了個好評。
這時,老黃狗汪汪叫了兩聲,原來是道觀門口走進來一個人,阿修便抬頭打量。
只見來人約莫二十五六歲,一身青衫,長的面如冠玉,十分俊美,但眉頭深鎖,印堂微暗,頗有些不正之色。
“嘿,有間道觀,真是難得。”來人無視眼前的小道士和一條狗,環視四周,自顧自的說道。
“喲,這位臉白的跟猴屁股似的帥哥,貌似有點小臭屁,但看在他衣著華麗,頗有些油水的份上,就不和他一般計較了。”
阿修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拱手道:“居士有理了。”
“哦,一個小道士!”來人似乎方才發現面前有人。
這時,老黃狗又汪汪叫了兩聲,似乎提示白臉帥哥,這里還有一條黃狗。
“知道了,伏低,伏低!”阿修摸了摸老黃狗的背,讓它收聲,然后又對白臉男子說道:“不知可有效勞之處。”
“效勞?嘿嘿,你這小道士當真有趣,我來道觀,自然是拜謁神像,怎會需要效勞呢?”
“呃,嘴硬,你才不像善男信女呢?”
被頂了一句,阿修也不生氣,還連連稱是。
“好好,那居士請,正殿是真武大帝,東西偏殿分別是四御和五老,可自由參觀。”
“嗯!”白臉男子傲然應了一聲,便提起佩劍大步走了進去。
“習武之人?看起來還是個修士。”
但既然對方要參觀,阿修就也不再跟隨。
經室內諸般雜書也有相面之術的,阿修略微學過,這位白臉男子滿臉的盤算之色,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來此地必定是有所謀劃。
但看他衣著,當不是盤算這個小道士和破廟的,因為......小道士太窮了,就這身破布道袍外人一看就知。
念及此,阿修便繼續坐下看書,不再理會。
果不其然,白衣男子匆匆看了正殿之后,就出來了,看了看殿前看書的小道士,便說:
“小道士,附近可有游玩之所?”
阿修站起拱手,回道:“道觀門前右轉,可往山頂,上有一涼亭,可遠望些江景。”
“涼亭?”白臉男子回身看了看山頂,微微皺眉,又看了看左側一處。
“咦,那是何處?”
阿修順眼望去,回道:“哦,那處是望江臺也叫觀云臺,乃一處天然觀景之所,方圓有數百米,從觀前左側小路可以上去,但崎嶇陡峭,難以行走,所以甚少有人上去。”
“甚少有人上去?”聽到這里,白臉男子眼中一亮,微微嘴角上翹。
“是的,居士,彼此乃險要之所,但風景確實絕佳。”阿修繼續介紹,看著白臉男子,問道:“居士可是要去?”
“嗯...有點意思,我上去看看。”白臉男子說完握了握劍,正要出門,忽有所感,回頭又望了望院中瘦弱的小道士:
“你這小道倒也知趣,平素這里就你一人?”
聽到這話,阿修心里咯噔一聲,心道:莫非看錯了,他真是強人?
心中惴惴不安,但面上還是那般人畜無害,回道:
“回居士話,近日鄉里有白事,觀主道長去念經做法了,這幾日只有小道一人,如若居士游玩疲累,可來此時喝些茶水、吃些素飯,小道定盡心招待。”
“嗯,嗯,甚好,我先去那望江臺看看,少時說不得還真要麻煩與你。”
這次白臉男子倒是真心笑了笑,朝小道士拱了拱手,便離開道觀,順著左側小路往望江臺而去。
“奇奇怪怪。”阿修癟了癟嘴,既然他不是強人,便也不再想,繼續坐下看書去了。
要說這本集異錄還真有些意思,就比如這章說的鬼母。
說是紀書生隔壁的王婆,日日在市集賣粥,每日賺來的錢便丟到一個瓦罐里,收攤時便用繩子串起來,可奇怪的是,每天都會發現兩枚紙銅錢。
王婆覺得詭異,就去找問紀書生。
紀書生說,必是有鬼來買粥,就教王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第二日,王婆依舊出攤,擺上了瓦罐收錢,只是往瓦罐里澆了兩瓢水。
紀書生就躲在一旁觀察。
白日里都無事,可剛過酉時,就見一面容白凈的素衫女子前來買粥。這個女子,王婆印象深刻,最近半月幾乎是風雨無阻,日日前來。
收下女子兩個銅錢后,王婆依舊把它們丟到了瓦罐里。
可怪事出現了,那兩枚銅錢浮在了瓦罐水面。王婆不動聲色,朝紀先生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待女子走后,便暗暗跟隨。
紀書生跟了女子里許,到了一處荒涼之所,就看到女子進了一處叢林,便繼續跟了上去。
可一進叢林,女子便消失不見。
此時天色已晚,幸好夜色明亮,紀書生目力所及,叢林里有一處新墳,沒有墓碑,只有一個木牌,看上面的名字應當是女子。
古時,主家側室和小妾亡故是入不了宗堂,也沒有石碑的,特別是小妾往往是隨便安葬,紀書生一看,便知又是一可憐之人,拜了拜便走了。
晚上,紀書生睡夢中,見一妙齡女子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來和他說話。
說白日里,紀書生拜過她,沾了一絲緣分,所以才能托夢與他。
又說她是鄰縣一家方姓人家妾室,因懷孕遭了主母嫉妒,便趁主家不在,尋了個事由,把她勒死,葬到了這處荒地。
但她雖身死,孩子卻在棺材里早產,還活了下來。
女子橫死不久,怨氣難散,便每日化作人形,去王婆處買粥喂養嬰孩。
末了,女子還求紀書生救她孩子。
紀書生是信鬼神之人,第二日便招呼數人,找到了荒地,挖開了那處孤墳,撬開棺材后,果然發現里面一具年輕女尸,和一個活著的嬰孩。
嬰孩臉色煞白,初見陽光便娃娃大哭。可奇怪的是女子尸身,言說死了也有半月,卻未見絲毫腐爛。
紀書生通些鬼怪陰陽之術,知道此處地形特殊,加上女子怨氣集聚,已成絕陰之地,幸虧他解救及時,不然久之,此地必成兇煞,危害一方。
紀書生救了嬰孩,又重新了收斂了女子尸首,還找人去鄰縣打聽那方姓人家,果然找到一戶與夢中女子所說相近之人。
原來,那方姓主家,因妻子不能生育,便納了一房小妾。那妾室也很爭氣,不到半年便懷上了。主家自然是高興非常,但那妻子卻不是相與之輩,暗生嫉妒。
一日,主家經商外出,便托妻子好好照顧那有孕的小妾。方家妻子面上應允,待主家一走,便伙同自家親戚,設計找人調戲方家妾室,還故意讓人撞見。
此事一出,方家宗室震怒,方家妻子更是火上澆油,還說那肚子孩子肯定不是主家的,必是偷情所生。
可憐這妾室,人微言輕,有口難辯,最后被主家妻子派人活活勒死。后因此事太不體面,就找了鄰縣荒蕪之所,撒了一把紙錢,草草葬了......
方姓主家聽罷紀書生所言,抱著嬰孩悲從中來,又見那男孩依稀有他和妾室的面貌,更是嚎嚎大哭。
書中還說,方姓主家回到家后便休了妻子,把妾室尸首收斂到了自家祖墳,還說那嬰孩長大后,聰明異常,后面還考取了功名,光耀門楣。
但書中最后,紀書生又說了一句奇怪的點評:此子經歷非常,能活下來定是氣運非常,可若死在那絕陰之地,必成陰陽煞尸......屆時......唉,幸好,幸好!
.......
“小道士,小道士.....”
阿修看書入迷,沒有聽到有人叫他,直到對方拍了拍,他才回過神來,便看到那白臉男子,又回來了,還笑瞇瞇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