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幾步距離就能走出去的小院，對她來說，卻是無邊無盡永遠逃脫不了的囚籠。

她想逃，卻逃不了的，因為還有更重要人的性命，讓她用一切換都值得。

“沈小姐，您怎么出來了。”一個十幾歲的丫鬟著急的跑過來，手上還端著溢出苦味的湯藥。

“小蓮，你回來了。”沈微干脆倚門而坐，聲音里透著幾分氣虛不足，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就已經咳嗽了好幾聲。

“小姐，您快把藥喝了吧。”小蓮是真心心疼這位小姐，家人都死光了，自己也落下病根，每天都愁眉不展好像沒有開心的事。

“喝了也不會有用的。”沈微蒼白的嘴唇又溢出幾聲咳嗽，她的心已經死了，喝再多的湯藥，又能拯救什么。

她望著碧空如洗的天色，眼眸中沒有半點神采，像是在對小蓮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跟我說一點話吧，我已經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小蓮眼眶蓄滿淚水，抽泣了幾聲，費勁腦袋想，“對了小姐，京城里又到了放紙鳶的日子了，您要是喜歡，奴婢去買個最好看的。”

沈微勉強的扯了扯唇角，但似乎沒有力氣說話了，只示意她繼續多說幾句。

仿佛多聽這小姑娘的一聲言語，心里就有了點活下去的盼頭。

小蓮為了吸引小姐的注意，嘴巴一刻不停的說著。可她明顯感覺到小姐越來越撐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永遠的睡過去。

小蓮抬手摸了把眼淚，忽然就想起今天大家都在傳言的一件事，她急忙道:“還有還有！小姐，今天朝堂發生了天大的事，皇帝下朝時候就倒地不起，急忙送回宮診治了！”

沈微聽到這里時，半闔的眼睛略略轉動。

見果然吸引了小姐的注意，小蓮就盡可能的多說，說的顛三倒四的。

“皇帝當時氣的從禁衛軍腰上拔出了劍，還有那個被人稱作神醫的祁汜，大家說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老。

聽說長得還頗為俊秀，配得上他那個聞名遐邇的綽號……”

她們正說到這里，院外傳來輕微而有規律的腳步聲。

“世子，您回來了！”小蓮第一個發現門外走進來的男人，又激動高興，但又隱約藏著慌張不安。

沈微只是眼神動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見了身長挺拔的男人。

依舊是溫柔俊雅，渾身都散發著恬淡安然氣息的男人，他的笑容仿佛三月花開、冰暖雪融，最溫柔的神情里，卻透著深埋在底、輕易無法看出的陰鷙和狠厲。

“微兒，我帶回了你最喜歡的蜻蜓紙鳶。”男人走過來蹲在她的身前，神情是那樣的愉悅和專注，嗓音里也透著天底下最甜蜜的寵溺，“我陪你一起放好不好？”

沈微聽了只覺得可笑，她冷冷的盯著男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他帶來的精致紙鳶，毫不留情的撕碎。

那種決絕的動作，仿佛撕碎的不僅是紙鳶，還有一顆已經迷亂分不清是誰的心。

男人上一秒還溫柔寵溺的笑意僵住，深似湖波的眼底劃過一絲陰鷙。

他沉默了半晌，又是低低一笑。

緩緩站起身，男人將撕碎的紙鳶踢到旁邊，把沈微打橫抱了起來，走進房間。

小蓮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跟上，男人側頭神色清冷的吩咐:“你下去吧。”

說完，兩人隨著房門的關閉，消失在小蓮的視線里。

小蓮已經十幾歲了，對于男女情愛之事已經懂了不少。

她臉頰羞紅，知道世子抱著小姐進去干什么。

她不知道小姐為什么這么討厭世子，但她卻知道，世子是那么的愛小姐。

話本上寫的那些，為心愛女子畫眉、梳妝、洗腳，世子都為小姐干過，雖然小姐每次都會鬧到不可收場。

但世子當真就像傳奇中的癡情男兒，讓小蓮她們這種小丫頭羨慕不已。

要不是京城沒有幾個人知道沈小姐的存在，恐怕全京城的女人都要嫉妒小姐了。

小蓮正在想著，突然一陣壓抑的、支離破碎的低吟，打斷了她的思考。

那是沈小姐的聲音……

小蓮的臉頰紅的像火，不敢在這里停留，飛快的邁著腳步跑走了。

房間內，沈微死死的咬住手指，被迫承受幾乎要令人死去的恥辱和折磨。

那種感覺，痛到四肢百骸，深烙在心里，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不要！”

沈微忽然驚醒，于黑夜中猛然從床上坐起，渾身的汗水濕透了衣衫。

黑暗，無邊無盡的黑暗，她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只感覺又回到了前世，那段痛苦不堪的過往。

憤怒的將枕頭狠狠砸了出去，碰撞到桌上的茶杯，嘩啦一陣碎瓷片的聲音，打破了周圍死一般的靜寂。

沈微頭痛欲裂，感覺整個人處于崩潰的邊緣，她要光！她要看見光！不然她會發瘋！

耳中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房門被人推開，“沈微你怎么了？”

是一直在身邊的小男孩的聲音。

小胖球一聽到動靜，就立即從外間暖閣跑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打開門，從外面探進一個腦袋來。

沈微是個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弱點的人，她在門開的那一刻，就壓抑下胸中的無限戾氣。

此時她坐在床頭，神色悵然，“你怎么來了？”

小胖球見她沒有生氣，這才大著膽子走進來。

“我睡不著。”小胖球手指咂在嘴里，湊近她。

沈微覺得時間是那么的難以度過，用什么辦法才能消磨掉那些痛苦的回憶？

于是從她遇見這個小男孩之后，第一次試圖聊天，“你為什么睡不著？”

小胖球眼睛亮了亮，像是終于能傾訴什么心事一般，坐在沈微的床邊，小手拄著肉嘟嘟的腮幫子。

“我想我娘了。”他的神情也低落起來，“我娘什么時候才能借到錢，回來接我？”

沈微不想戳破這個小孩子的天真幻想，她的沉默，卻讓小胖球以為她和自己感同身受。

小胖球抿了抿嘴，伸出小肉手握住沈微的小手，聲音堅定的說:“你是不是也想你娘了？我以前不高興的時候，我娘就是握著我的手，你快睡吧，我陪著你。”

一句簡單的話，讓沈微心弦一顫，她還在回味感慨良多，卻不知不覺間傳來小小的呼嚕聲。

她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小孩子，還說陪著她呢，這么快就睡著了。

沈微重新躺回床上，卻沒有掙開那小男孩的小手。

長夜漫漫，她的心是那樣的冰冷殘碎，唯獨這一只手，有著她許久未曾感受到的陌生而又感動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