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沒有那股火燒般的折磨之后，北南蝶便又下到了底層，想再找出來點什么線索。找到一半又被腳下的一冊書引去了注意力。她看書的速度極快，硬著頭皮看下去兩本之后也漸漸習慣了那讓人頭皮發麻的書寫方式，原先辨認不清的字連蒙帶猜，倒也看的七七八八。

由于她只對醫書有所熟悉，因此便先挑了與此相關的書，一面為其中的內容吸引，一面也由此猜測每個鬼畫符真正代表的含義。

但是醫書并不是隨處可見的。北南蝶將挑出來的三四本醫書扔在一個集中的角落，繼續大海撈針似的尋找。這人下筆極簡，雖在醫術上造詣極深，但從不肯贅言一字，因此每本書都顯得格外輕薄，每個字、每句話的含義卻極深。北南蝶越看越警然，這人對于醫術毒術的見解不可謂不高深，兩三本短小的書冊，卻異常精悍，多少醫師一生的心血也不及上面胡亂涂畫的一行字。也許正因為如此，醫書格外的少。

北南蝶把面前一疊書翻了個低朝天，也沒有找到什么另外的書。

她只得換個地方，一邊翻找，一邊嘗試著把這雜亂無章的書堆好好分類，大略按照武功、種植、養殖的分類扔做了幾堆。頭頂上的光線越來越弱，應該是天色漸晚的緣故。北南蝶扔了一堆又一堆的書，才找出來一本有關于毒術的書。

她輕輕呼了一口氣，在好不容易翻出來的一片空地上席地坐下，剛一坐下便覺得底下硌得厲害。她無奈站起來，正想感嘆一聲倒霉，低頭一看，卻發現地上赫然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印記。

地面也是石層，看起來堅硬無比，這一道痕跡卻不像是天然形成的，邊緣處整齊凌厲，如同斧鑿等利器開鑿而成，邊緣沒有一絲磨損。

這痕跡在北南蝶看來，有些熟悉……倒像是筆畫。

北南蝶愣了一會，將空地周圍的書又搬了搬，那條痕跡果然顯得更完整了些。連綿的痕跡紋絲未斷，顯出一個“山”字。

北南蝶心中一震，這被書本掩蓋的地面難不成有什么線索？

這一念頭一生出來便讓她振奮起來，她將手中的書暫時扔下，開始集中精力對付地上的書堆，連分類也暫時扔到了一邊，只是卯足了力氣把書本一摞摞移開，眼見著那個“山”字漸漸擴大，北南蝶這才意識到，自己原先看到的僅僅是局部，這個完整的字，卻原來是“出”字。

她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為這個巨大的石刻的“出”字，與她剛才翻的那幾本書中的字跡一樣，都是恣意灑脫、狀如狂草、難以辨認的。

一個“出”字大大振奮了北南蝶的精神，她現在最想要的，可不就是從這里出去嗎？

被注入了精神的北南蝶揉揉有些發酸的胳膊，繼續來回搬動書籍。頭頂上的光線越來越暗，北南蝶加快了速度，想在天黑之前看清楚這地上藏著的秘密。

昏暗的光線還沒有完全從石窟中消失，北南蝶終于搬出了一塊足夠大的空地，地面上四個大字也完全顯現出來。

北南蝶凝神細看，看清楚之后，臉色卻像是頭頂的光亮一樣昏暗下來。

地上明明白白的用那種難以辨認的字跡刻著四個字：有進無出。

有進無出。

北南蝶默默將這四個字在口中咀嚼一番，酸痛的手臂動了動，微微捏起了拳頭。

這算是什么？她費了那么大力氣，就為了受這一盆冷水？北南蝶咬了咬嘴唇，石窟遠處的景象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她正處在兩個天洞的正中間，還算是明亮一些。

她深深吐納了幾次呼吸，將梗在胸口的一口氣呼出去，甩了甩手，不甘心地繼續挪書。

她不相信所謂的有進無出。

“就算是有進無出，也得讓我看見你的尸骨才行——”北南蝶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幾個字，這里有人生活的痕跡，要是真的有進無出，那人又是怎么離開的？

“——就算真的看見你的尸骨，我也不相信我出不去！”北南蝶又加上了這句話，手下的動作越發快了。

最后一點光亮消失之前，北南蝶只覺得自己雙臂像是斷了一樣，再抬不起來分毫。

她也不想再抬起來分毫了。面前的一大片空地終于被清理出來，“有進無出”四個大字的旁邊果然還有另外四個字。

北南蝶借著最后一絲光線，看清楚了大半隱在黑暗中的另外四個字——四個讓她慢慢平靜下來的字。

她連著念了一遍這八個字，一顆心沉甸甸的。

有進無出，學成有還。

學成有還。

最后一絲光亮完全消失，洞中黑沉沉的，頭頂上沒有一點星光，她在黑暗中站直身子，任由漸漸冰冷下來的空氣靜寂的環繞著自己。

“呵，真是討厭這些所謂的世外高人。”北南蝶輕聲道。

不管刻字的人是誰，不管留下這書的人是誰，都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鬼醫向來有的規矩，將自己畢生的心血藏在墓室之中。目的之一便是督促逼迫后人以最虔誠的姿態吸收自己的心血。

這個留書的人把這個規矩發揚到了極致。他干脆爽利地設下規矩，學不成不能活命。

檐蛛待她也一向如此。她名其為“置之死地而后生”。

黑暗中，北南蝶看不清楚面前的書籍究竟有多少，但若是真的有人能看完并且全部參透的話，定會成為這世上頂尖的存在。這堆破破爛爛的書靜默地待了這么多年，只等著這么一個人。

北南蝶想了整整一夜，毫無睡意。她身下是抱來的厚厚絮草，雖然夜間涼氣逼人，但有了這如同棉被一樣的東西，也不覺得太過于難熬。她摸黑走回了第一層，在滿墻夜明珠柔和光芒的陪伴下，睜了一夜的眼睛。

一個有進無出的地方，不光是沒有途徑出去，要是條件允許的話，來到這里的人估計也實在舍不得出去。這里的書能得一本便是精品，更何況這里浩如煙海，還全是出自一人的手筆。這人的決心著實令人敬佩。

北南蝶捫心自問，她要找的正是這樣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潛心進修，能讓她以最強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地方。這里有水源，有食物，沒有危險，算起來，只要這條命能保住，這里對她而言是最理想不過的場所了。

不知道黎清焰現在怎么樣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尋找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在想辦法闖進這個地方了。

北南蝶的呼吸稍稍一滯，半晌才平復下來。

一夜說漫長也并不多漫長。北南蝶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再次下了底層，清晨的霞光帶著些紅色，果然從頂口淺淺的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