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蝶在她手落下來的一瞬間緊緊閉了眼，卻沒有預感中的疼痛。她猛地起身向前一撞，身前的檐蛛悶哼一聲讓在一邊，北南蝶沒有任何猶豫，一腳狠狠地踢在了檐蛛腰側，一陣雜亂的撞擊聲過后，另一個人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響起來：“小姐……你快走……”

北南蝶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中跳出來，她定了定神，這才發現吳嬤嬤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起來，拼著最后一絲力氣把檐蛛從她身前拉開了。

檐蛛被猛地一撞，頭腦有些發懵，這一會兒她反應過來，立刻開始罵罵咧咧，手腳并用想吳嬤嬤扣在自己的身上的手掰開。吳嬤嬤力氣不及她，只能拼命的向北南蝶喊道：“小姐！你快走……快走！”

北南蝶身體僵硬的看著躺在地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咬了咬嘴唇，從門后順手抄來一方半人高的花瓶，沖檐蛛頭上高高地舉了起來。

“小姐！”看清她動作的吳嬤嬤聲音驟然拔高，她連滾帶爬的翻身將檐蛛護在了身下，瞪大了眼睛驚恐的喊道：“小姐，這可使不得啊！”

她青腫起來的臉上干涸的血痕依舊清晰可見，此時正因為突然涌出來的淚化成血紅的一片。她哆嗦著身子搖著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姐，使不得……使不得……這是你娘啊！”

北南蝶高高舉起的花瓶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吳嬤嬤的哭聲越發凄厲，檐蛛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大，吳嬤嬤卻始終緊緊地趴在她的身上，護得嚴嚴實實。

北南蝶一發狠將花瓶擲在地上，清脆的聲音讓所有人身軀一震，吳嬤嬤費力地睜開青腫的眼睛，看見落在自己身側的破碎瓷瓶，淚珠又涌了出來。沒等她開口說話，北南蝶拽開房門，呯的一聲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出了門的北南蝶冷著臉一路向前，拳頭攥得快要滴出血來。她第一次被如此強烈的情緒席卷身心，以至于她找不到任何詞語可以形容這一刻的感受。

她一直沖出院門，在遇到的第一個叉路口上猛地停住了腳步。

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往什么地方去。

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檐蛛會想要她的命。

“這是你娘啊！”吳嬤嬤撕心裂肺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她卻忍不住扯著嘴角冷笑一聲。

檐蛛早就不把她當做女兒了。她也忍不住懷疑，檐蛛究竟有沒有把她當做女兒的時候。

舉起花瓶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在想，這一下下去，她所有的悲劇人生就會結束了。檐蛛像一個失了心智的瘋子，無所顧忌的表達著對她的仇恨與厭惡。

“啊啊——”一聲尖利短促的驚叫聲讓北南蝶渾身一震，凌厲的目光立刻向一側偏過去，定在了一個驚魂未定死死盯著她的丫鬟身上。

丫鬟站在一個轉彎處，看樣子是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自己嚇到了。

沮喪消極的情緒漸漸漫了上來，被嚇到的丫鬟緩過神，匆匆低下頭，連禮都忘了行，逃命似的沿著來時的路跑回去，片刻不見了身影。

北南蝶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這才后知后覺的感受到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額角上的血管好像要爆裂出來，一跳一跳的疼著，黏膩厚重的感覺從額角延伸到臉頰，不用用手摸她都知道是已經凝固了的血漿。而額角還在靜靜地往下淌著血。她想用手抹一下，手指剛一動劇烈的痛感就從手腕處傳過來，她甚至抬不起手腕。

脖子上也有隱隱的刺痛，膝蓋處發麻，腳踝處作痛，腰側不知受了什么傷，連呼吸都帶動著肺部鈍鈍的疼著。從發髻中散出來的兩縷頭發在臉頰旁邊飄揚，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怪不得那個丫鬟會嚇到。

北南蝶甚至可以預想到，這丫鬟會怎么想自己身邊的人形容這一“驚魂未定”的時刻。

她拖著這一身的狼狽，費力地走到一方水潭前，低下頭在清澈的水面上瞧了一眼，眼神中的光亮一點點暗了下去。

她靜默的蹲下身子，伸手從水潭中掬了一捧水。潭水冰冷的觸感加劇了手腕上的劇痛，她面無表情地就著這捧水洗了洗臉，抹掉了臉上橫七豎八的血痕，又散開頭發重新束了束，把身上的衣服展了展，做完這一切后她坐下再次看向水潭中的自己，除了額角處的傷口，其他地方看著總算是正常了一點。

但還是掩不了這一身狼狽。

眉目間的灰頹之氣讓她死氣沉沉，她一直覺得自己身上與別人不一樣，現在終于明白了，她身上始終帶了這種惹人厭煩的灰頹，正常人身上不會有她這種滲到骨子中的狼狽不堪。

連面前的這一潭水，都洗不掉她身上的狼狽。

檐蛛瘋了，她瘋之后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取了她身上這被從小虐到大才有的本事，然后殺了她。

北南蝶怔怔的想，要是真能有辦法讓她失去這一身本事以及從小到大所有不愉快的記憶，她一定不管不顧的用在自己身上，只求能抹掉身上這種灰頹的狼狽。

她才剛十四五歲，就已經對自己漫長的一生感到了絕望。

這一輩子注定是過不好了吧……北南蝶目光遙遙的定在水潭的另一邊，雙腳不自覺的滑進了冰涼的水中。

鉆心的寒意順著腳底往上涌，她心中沉積的負面情緒居然奇異的消下去一些。

水漫過膝蓋的時候，她渾身哆嗦了一下，腦中一瞬間閃過一個字。

死。

她猛地把自己的腿抬了起來，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迅速后退，水淋淋的衣裙把地上鋪的齊整的石子沾濕一片，渾身清晰的疼痛再次涌了上來。

“南蝶？你做什么？”一個驚訝的男音傳過來，北南蝶心中一驚，手指再次攥緊。

北向嚴一臉驚訝的站在不遠處的小路上，皺著眉頭看著坐在水潭邊、半身濕透的北南蝶。

一陣風吹過，沾了水的衣裙格外厚重，北南蝶打了個寒顫，一言不發的看著北向嚴。

北向嚴沒有看到她受傷的額頭，沒有注意她掩藏在長發下的脖子上的血痕，他目光定在她濕掉的衣裙上，皺著眉頭說：“怎么這么大了還喜歡玩水？現在天氣已經轉涼了，這樣容易受風寒的。”

北南蝶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握得更緊，臉上一片冷然的平靜。

她這樣的表情一向讓北向嚴忌憚，北向嚴匆匆掃了一眼，忙不迭的轉了身說道：“先跟我回去換身衣裳，暖暖身子，爹正好還有些話跟你說。”

他背對北南蝶一動不動，等著她站起來。北南蝶僵了一會兒，小心的扶著地面站了起來。

“乖孩子，走吧。”北向嚴立刻邁開腳步往前走，北南蝶默不作聲的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終不離北向嚴的后背，北向嚴走的有些匆忙，但還是顧及著她的速度，時不時地慢下來兩步。

只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后背也繃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