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城開槍了。

但沒打人。

把香夫人身后的花瓶打碎了。

一群人看著趙城手中槍口冒出的煙，又看了看香夫人身后四分五裂的花瓶，還看了看那墻上鮮明的痕跡，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太嚇人了！

這東西，威力這么恐怖？

打在人身上會怎么樣？

怕是會死吧！

“再重申一次，我不是騙子！”

趙城單手舉著槍，向著門口緩慢移動，他看著香夫人，還是希望她能明白，他真的不是騙子。

如今，對于趙城來說，能不能和水溪土司合作、共圖大業已經不重要了。

起碼沒有被誤會重要！

趙城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非常不希望被人誤會，尤其是被自己認識的人誤會。

被人誤會的感覺很難受，特別是自己認識的人、自己身邊的人。

香夫人也看著趙城，她眼眸中有一絲驚恐，這是什么武器？這么恐怖？簡直如神器一樣？中原人都這么強了嗎？對了，這莫非就是火器？

她讀過很多書，也看到過些許關于火器的書籍。

但很可惜，黔州土司這面實在太落后了，幾乎與大明落后了數個時代。

雙方在對峙。

趙城一人，包圍了對面十幾個。

若他想，一人便可橫掃這些人。

但他并不想！

他沒病！

雙方都很寧靜，趙城也沒有說話，香夫人則是被嚇到了，那顆子彈從她身邊飛過去，但凡她動一下，就會被擊中。

實在，太嚇人了！

“咳~咳咳……”

就在這時，床上傳來咳嗽聲，將寧靜打破。

躺在床上的宣慰使隴贊·藹翠虛弱地睜開了眼。

“苴穆~苴穆！”

香夫人在聽到咳嗽聲后立即反應過來，向著床邊跑過去。

至于趙城的威脅，她并不在意！

這家伙，顯然并不想惹怒他們。

這一點，香夫人還是能想明白的。

她撫著床上的男子，不想讓他卷入這場風波中。

靄翠身體本就虛弱，再受點刺激，一下子沒緩過來，那可怎么辦？

“奢香啊~咳咳~”

靄翠宣慰使看著自己的妻子，眼眸中是含著歉意的。

她并不是他原配的妻子，他妻子洪武六年難產去世了，只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后他重病，下屬好意，便將樸婁奢香娶過門，希望沖喜能帶來好運，讓他恢復過來。

這等事情他本就不相信的，但抹不去下屬的好意。

可這幾年，他病情越來越重，最終成了廢人，吃喝拉撒都要靠別人照顧。

“苴穆，你別說話好嗎，你好好休息……”

香夫人跪在床邊，兩只纖手握著眼前人兒的手，彼此雖無實質的關系，也無感情的基礎，但畢竟是夫妻。

她對他，非常敬重！

“不，不行……”靄翠很倔強，他其實早就醒過來了，對于房屋內的變化，他一清二楚。

“華神醫，你所言當真？”他目光穿過香夫人，落在了趙城身上。

他靄翠有鴻鵠志，立志帶領水溪過上幸福的生活，不再有饑荒，不再有病痛……

中原人向往的大同社會，就是他畢生的追求。

但老天不垂憐，他重病多年，終難帶領水溪走上繁華富貴。

若在死前，也能看見大同社會的希望，他也能合眼了。

只可惜，現在的水溪，距離大同有著天地之別。

別說中原人向往的大同了，水溪距離如今中原人的平均生活都有很大的差距……

他這短暫的一生，怕是沒有機會了。

趙城放下手槍，跨過侍衛們，走到了臥室里的桌子前，隔著大概三四米的距離，向著床上的病人肯定地回答著：“當真！”

“我有畝產千斤的糧食，有先進的科學知識，有完備的工業基礎知識，有強大的武器，有科學的指導思想，一定能夠實現大同社會……”

大同社會一定能實現，也一定要實現！

這是趙城穿越的最宏偉目標，是實現改變夏族命運目標之上的最宏偉的目標。

若能將現代化的科技、思想等等復刻到大明洪武年間，發展幾十年，夏族必然能再次挺立萬古千秋，能將天朝上國的夢無限延長。

在此基礎上再發展幾百年，等到二十世紀，二十一世紀，整個夏族必然能過上比大同社會更好、更繁華、更幸福的生活。

靄翠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最終還是乏力，在香夫人的幫助下，才靠坐在她身邊。

看著趙城堅定不移的眼睛，似有一股聲音在靄翠的內心呼喊，相信他，一定要相信他。

“好~咳咳~我愿意相信你！”

他聲音很虛弱，但卻傳達著堅定的意志。

“真的？！”趙城很激動，失聲吶喊，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原本已經做好決定了，若西南一行都找不到合適的合作伙伴，那他就去兩廣，去找他爹趙庸。

兩廣雖不是理想的造反地，但逃到海南島上，也可圖大業。

實在不行，下南洋也可！

上天讓他來到這個時代，一定能有機會發展出改變整個世界的蓬勃力量。

“我相信你，我以羅甸國主之名，聘請你為羅甸國師，主導整個羅甸、整個水溪的變革。”

靄翠坐在那里，虛弱的身軀上似有光芒在閃爍。

他是羅甸國主，雖然羅甸國主這種稱號在百年前就作廢了。

但做不做廢并不重要。

他實質上是這一片土地的主人，這才是重中之重。

“感謝宣慰使大人，感謝大人的信任，在下竭盡所能、全力以赴，一定實現大人的宏愿！”

趙城深深地鞠了一躬，靄翠的信任和他給予的支持，對于他來說，是開展西南計劃的核心所在。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趙城實則難為無地、為無人之變革。

有水溪的支持，一定能在黔州掀起一片波濤駭浪，也一定能夠從黔州輻射出去，影響整個西南。

未來以巴蜀為核心，打造史無前例的夏族社會，

北可去往西伯利亞，亦可前往北冰洋，

東可輻射夏族東南沿海，能輻射太平洋諸島，

南可橫行東南亞，占據整個澳洲，

西可從云南方向跨過喜馬拉雅山脈進入南亞次大陸，也可從巴蜀出發，向西北方向，跨過西域，直入中東……

這一切，將從小小的水溪開始！

“好，國師今日好好休息，奢香明日會找國師，水溪就拜托國師了。”

靄翠眼眸一絲不茍地盯著趙城，他內心非常渴望能夠多活幾年，能夠看到整個水溪的變革。

香夫人很困惑，想不明白靄翠為什么要做這個決定。

但她并沒有阻住。

她時刻記得，自己只是他的夫人，他才是水溪真正的主人。

他有權做任何決定！

香夫人掃了趙城一眼，目光示意他身后不遠處的侍女，讓她將趙城帶走。

“國師，還請好生休息。”

“好，感謝宣慰使大人，也感謝香夫人，在下一定竭盡全力。”趙城抱手作揖，隨后跟著侍女走了出去。

他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沒想到這靄翠還是一位妙人。

這很好，非常奈斯。

趙城敢肯定，不出三年，整個水溪，乃至整個黔州，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當務之急，不僅是發展水溪，還有一項重要的事要做——阻止傅有得穩定黔州，也阻止大明平定云南。

云南是一定要平定的。

但為什么是大明，而不是他趙城？

……

“苴穆，你為什么……”

趙城離開后，香夫人扶著靄翠躺下，她非常想不明白，那趙城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目的不純之人，他為什么要留下他？甚至還許以國師之職？

如今羅甸國早就成為歷史了，所謂國師也只是個稱呼，沒啥實際意義。

但主導水溪發展與變革，這權力不小啊！

“我相信他，我時日不多了，水溪發展卻很有限……”

靄翠眼眸閃爍著光芒，他窮盡一生，也只能將水溪發展成現在的模樣，想要將水溪發展到應天府模樣，這幾乎是癡人說夢。

更何況是傳說中的大同社會？

趙城所說的那些東西，他都聽到了，這比大同社會更美好、更幸福。

若未來水溪能達到這樣，他付出一切代價，都愿意試一試。

“苴穆，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堅強的香夫人，哪怕被趙城的手槍嚇到，也不曾流淚，聽到靄翠一句時日無多就淚眼朦朧了。

“奢香，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明白我為什么相信他，其實，我自己也有疑惑，也不知道為什么相信他。

或許，是他描述的那個世界，那個吃得飽、穿得暖的世界，深深地吸引了我～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還希望你能根據他的建議和指示，做相應的安排。”

靄翠沉默了好一會，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只要他說的都是真的，都可以實現，能讓子民生活得給更好，你就無條件相信他，支持他……”

“苴穆，無條件相信？”

香夫人很震驚，怎么可能無條件相信，萬一那混蛋將水溪帶入深淵，那還要相信嗎？

“對，無條件！只要他說的是真的，能對水溪子民好，那就無條件支持。”

靄翠很有魄力，他見識過大明的浩瀚與強大，也體驗過應天府的繁華和富強，若水溪也能如應天府般，他就真的死而無憾了。

至于大同，比大同更美好的世界，那根本就是奢望，如夢中的曇花一般，極其不現實。

他對趙城的期望，沒那么高，能將水溪發展到大明平均水平就足夠了。

香夫人沉默，內心很感嘆，也只能寄希望于那華神醫真的不是一般人。

希望，他真的能幫助水溪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

“奢香，你熟讀中原書籍，知曉很多歷史，你知道秦朝嗎？”

靄翠閉著眼睛，似在養神，卻也不休息，詢問一些問題。

他知道，讓奢香短時間做這樣一場豪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場豪賭不一定會贏，還有很大可能輸。

但為了那一絲可能，他愿意去賭！

水溪的百姓，不能再過苦日子了。

同樣是人，同樣是夏族，憑什么中原人能獲得幸福，他們水溪人就不能同樣幸福？

中原人勤勞，他們水溪人更勤勞！

“奴知道，秦朝，中原帝國之始，秦始皇是個經天緯地的皇帝，開創了中原帝國一千多年的輝煌。”

香夫人坐在床邊，為靄翠蓋好被子，將邊邊角角也拉平整。

“那你知道他為什么能一統天下么？”

靄翠繼續詢問，他同樣熟讀中原典籍，對中原文化、歷史也非常熟悉。

“因為奮六世之余烈！”香夫人想了一會，如此回答，但也是同一瞬間，她就恍惚間醒悟過來。

這就是靄翠的目的嗎？

他想要效仿秦孝公行商鞅之變法？

如今天下一統，中原、南蠻、北夷、東狄、西戎皆為一家。

但水溪與中原的差距的確還是太大了。

“商鞅變法強秦，終讓秦出函谷，一統天下，奠定了當世中原帝國的強大，也奠定了夏族之根基。

我水溪雖不在中原，但也是夏族一份子，我不需要水溪強大到東出黔州，更不需要逐鹿中原，

國師能帶領水溪過上中原的生活，我就死而無憾了！”

靄翠繼續講述，只是眼眸已經張開，里面閃爍著光芒，希望之光。

“可，他終究身份不明，腳跟不清，就算有商鞅之能，目的也不會單純。”香夫人還有憂慮，她的確做不到豪賭。

靄翠生命無多，很多東西已經看開了。

水溪都這樣了，還能更糟糕么？

但她放不下！

“萬一他來自云南，與元梁王有勾結，想要借水溪之兵阻礙大明平定云南怎么辦？”

香夫人繼續講述，道出了自己的憂慮。

如今西南風波漸起，大明勢要平定云南，還想趁機加強對黔州的統治，進一步加深黔州與中原的聯系……

水溪雖強，但在強明面前，還是脆弱無比，更扛不住大明帝國的摧殘。

當初為什么向元、向明俯首稱臣，歸根結底還不是勢力差距懸殊嘛！

“不，他不可能來自云南，他有著純正的應天府口語，一定是在應天府土生土長長大的。

不過，他的確有可能反抗大明，這點需要你以后格外注意。

總之還是那句話，一切都看他的能力，若他真的能帶領水溪子民過得更好，一切都聽他。”

“好，奴明白！”

“……”

兩人又商量了不少內容，直到靄翠精神疲勞昏睡過去，香夫人又為他整理了被子，嘆了一口氣后，走了出去。

暫時沒管趙城，帶著侍女侍衛離開了家，去往治所繼續工作，處理一些日常事務，也思考水溪的未來。

直到晚飯時間，香夫人才帶著帶著侍女，提著飯菜，親自來給趙城送吃的。

“國師，還請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