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口作
輕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發[68]。孤城回望蒼煙合[69]。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70]。巾偏扇墜藤床滑,覺來幽夢無人說。此生飄蕩何時歇。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別[71]。
【解讀】
熙寧七年(1074)四、五月間離鎮江時作。
詞作用逆挽法,從酒醒船發時著筆,倒敘臨行前酒宴上的乘醉而歸,再挽回到此刻剛從巾偏扇墜的睡夢中醒來,以及夢醒后心中平添的感慨。使詞作情感力度加強的是煞尾三句:“此生飄蕩何時歇?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別。”東坡享壽六十六歲,他在生命的中程離蜀北上,再未踏上故鄉的土地。“我生飄蕩去何求”(《龜山》),“我今漂泊等鴻雁,江南江北無常棲”(《與子由游寒溪西山》),在三十多年的游宦、貶謫、輾轉四方中,一再吟哦道:“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滿庭芳》),“夢到故園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浣溪沙》),“吟斷望鄉臺,萬里歸心獨上來”(《南鄉子》),“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醉落魄》),“荔子已丹吾發白,猶作江南未歸客”(《寄蔡子華》),“岷峨家萬里,投老得歸無”(《南康望湖亭》)……在此詞中我們又聽到了這樣的吟哦。聯系到東坡一生的坎坷遭遇,這樣的句子真足以令有情人動容。由此三句向前推溯,也不難猜測他想向人傾訴的幽夢是什么,他在離別宴席上歌誦的是什么了。
其實東坡一生的飄蕩在此時才剛剛開始,他不會想到,還有黃州、惠州、儋州這樣更大的飄蕩在等待他,也不會想到,他的“此生飄蕩”竟然只能至死方歇,更不會想到,他的“萬里歸心”,真的只能在“一夢中”去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