袞師我驕兒，美秀乃無匹。

文葆未周晬[57]，固已知六七。

四歲知姓名，眼不視梨栗。

交朋頗窺觀，謂是丹穴物[58]。

前朝尚氣貌，流品方第一。

不然神仙姿，不爾燕鶴骨[59]。

安得此相謂？欲慰衰朽質。

青春妍和月，朋戲渾甥侄。

繞堂復穿林，沸若金鼎溢。

門有長者來，造次請先出。

客前問所須，含意不吐實。

歸來學客面，□敗秉爺笏[60]。

或謔張飛胡，或謔鄧艾吃[61]。

豪鷹毛□屴，猛馬氣佶傈[62]。

截得青筼筜，騎走恣唐突[63]。

忽復學參軍，按聲喚蒼鶻[64]。

又復紗燈旁，稽首禮夜佛。

仰鞭罥蛛網[65]，俯首飲花蜜。

欲爭蛺蝶輕，未謝柳絮疾。

階前逢阿姊，六甲頗輸失[66]。

凝走弄香奩，拔脫金屈戌[67]。

抱持多反側，威怒不可律。

曲躬牽窗網，衉唾拭琴漆[68]。

有時看臨書，挺立不動膝。

古錦請裁衣，玉軸亦欲乞。

請爺書春勝，春勝宜春日[69]。

芭蕉斜卷箋，辛夷低過筆[70]。

爺昔好讀書，懇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無肉畏蚤虱。

兒慎勿學爺，讀書求甲乙。

穰苴《司馬法》，張良黃石術[71]。

便為帝王師，不假更纖悉。

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

誅赦兩未成，將養如痼疾[72]。

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窟。

當為萬戶侯，勿守一經帙[73]。

【解讀】

李商隱得子較遲，愛子之心倍切，在將近四十歲時，寫下了這首以驕兒為主角的五言古詩。詩的主體是對驕兒聰明秀逸風姿的贊賞和既活潑又好學的憨態的刻畫，使人如聞其聲，如見其動，而一個慈父的滿腔愛心就隨著他溫柔的眼光流瀉在字里行間。如果說這些內容，還有晉人左思的《驕女詩》可以借鑒和媲美，那么，詩的后半就是李商隱的新創了。在細膩地描寫了袞師看父親臨帖“挺立不動膝”的專注，和對書卷裝幀發生的濃厚興趣，并給父親鋪紙遞筆，請求他書寫春勝等等行為之后，詩人不免想到：這孩子將來是否也是個像自己一樣的讀書種子呢？于是詩筆一轉，忍不住寫到了自己的不成功，并把這與國家的需要和孩子的未來聯系了起來。詩人飽含辛酸否定了自己的文人生涯，諄諄叮嚀袞師，希望他去學軍事，學謀略，樹立為帝王師的大志，希望他投身艱苦的斗爭，以創造人生的價值！李商隱的愿望烙有鮮明的時代印記，更未必能夠實現，但他的人生反思和一片愛子愛國之心，卻可憫可敬。這也構成了中華文化優良傳統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