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六年

蘇亭立醒來時腦子有點懵。

入目是略顯昏暗逼仄的空間，天花板上廉價的墻紙仿佛向著她壓下來，有些喘不過氣。窗簾懶散的耷拉著，從縫隙中透露出微白的光線，照射在蘇亭立的臉上，微微刺目。她有些艱難的伸出手來遮住自己的眼睛。

發生了什么？

她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依稀記得前一天晚上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家里給她辦了個party，爸爸媽媽邀請了很多朋友來到家里，她甚至邀請到了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天花板被小燈綴滿，像是滿天星星，所有人都圍著自己，她吹了蠟燭，許下了心愿。

愿，歲歲年年如今朝。

但是現在是什么情況？

來不及享受成年后的第一天，蘇亭立翻身坐起。

這是一個再小不過的臥室，只放了身下這張寬度最多只有一米二的小床和一個臨時衣架，就幾乎占滿了整個空間。沒有梳妝臺，沒有書柜，沒有沙發，鏡子可憐兮兮的貼在斑駁的墻上，旁邊掛著老舊的日歷，墻角放著一張小桌子，還有兩把矮矮的小凳子。

大長腿蘇亭立什么時候坐過這么矮的小凳子？

不對！這根本就不是她的家！

蘇亭立后背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第一反應就是難道自己被綁架了？但她分明記得昨晚送走了所有同學朋友，自己就回房間美滋滋的睡著了。怎么可能會被綁架？而且，雖然環境有些惡劣，除了頭昏昏沉沉之外，并無其他異常也沒有被縛手縛腳……

那現在是什么情況？

一頭霧水的蘇亭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的頭發呢？

她那頭烏黑如綢緞般光澤的長發向來是被稱羨的，連語文老師在念及“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時都會忍不住看向蘇亭立。蘇媽媽常說這樣的女孩子命好，對她一頭黑發愛不釋手，自然不會舍得將她的頭發剪掉。

但是現在，她的頭發呢？

蘇亭立連蹦帶跳的從床上下來，貼在墻上的鏡子中驀地就倒映出了一張驚恐的臉。

宛如柳葉的細長眉，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轉之際顧盼生輝，當真是明眸善睞。當然如果不是如此驚恐的眼神，恐怕還要再好看上幾分。

長相確實是自己的長相，可蘇亭立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她原先應該沒那么瘦來著，臉頰肉嘟嘟的原是有些尚未褪去的嬰兒肥。現在雖然看著臉更小了，但好像有些顯老，蘇亭立伸出手指頭戳了戳自己的臉。

除了臉上的嬰兒肥沒了，她那一頭長發也沒了，變成了一頭干練的短發。褪去了些許青澀幼稚，倒是流露出了幾分英氣。

蘇亭立忍不住抓了抓頭發，就是……就是總覺得自己變老了。是因為短發太顯老氣嗎？

還沒來得及她細想，“吱呀”一聲傳來，門軸轉動，房門被輕輕的推開。

蘇亭立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看向了門口。

先是端著豆漿的一雙小手出現在視線內，接著是一雙穿著小兔幾拖鞋的半只小腳丫，最后探出了一張圓圓的小臉蛋來。

竟然是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奶娃娃！

這小娃娃生的極好，唇紅齒白活脫脫像是年畫上的娃娃。他小心翼翼的端著手上的豆漿，眼睛死死的盯著碗邊生怕潑出來，在抬頭見到站著的蘇亭立后笑的眼睛都彎了起來，像是彎起了小彩虹。

蘇亭立沒敢吭聲。

就這？就這？這難道就是“綁匪”？

還不等她開口，那孩子已經將碗放在了墻角的桌子上沖著她甜叫道：“麻麻，吃早飯了～”

聲音甜絲絲的，尾音還帶著小小的上揚。

當即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劈的蘇亭立幾乎要站立不穩，她被雷的覺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生怕是聽錯了什么：“你……你叫我啥？”

那孩子似乎呆了一下，有些迷惑的回頭看了她一眼，叫道：“媽媽。”

得了，這次還特地糾正了一下自己的發音，倒是顯得沒再那么奶聲奶氣。

蘇亭立徹底懵了。

她抖了抖嘴唇，顫顫巍巍道：“你認錯……”

再掃到鏡子旁的日歷時，蘇亭立沒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日歷上分明寫著2012年9月。

轟隆隆隆。

腦內又是一聲驚雷炸響，這一次的蘇亭立當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分明是2006年過的生日，那一年她18歲。

那年的快樂都很簡單，學校外面飄蕩著王后雄和薛金星的教輔，學樂先的本子一沓又一沓。那年買一個oppo的翻蓋手機都是高端產品，粉嫩嫩的顏色再加上一個可愛的掛墜，顏值好看的不得了。那年小靈通還沒有退出舞臺，制霸電腦的金山毒霸，和藍色屏幕的winxp……

那一年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那一年她高三。

蘇亭立沖到墻上嘩啦啦的翻動著日歷，低喃著：“不會吧……這是假的吧……怎么可能？”

日歷上的頁碼簌簌翻過，2012年8月、7月、6月……5月，日歷上標注著一個大大的笑臉，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字：寶貝，生日快樂。

那孩子似乎被蘇亭立的行為嚇到了，縮在桌邊一動不動。他的眼睛很大，圓溜溜的，黑白分明，似乎被嚇的神情有幾分呆滯，眼睛卻格外認真的注視著蘇亭立。在他的小腦袋瓜里怎么也想不通蘇亭立這是怎么了。

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蘇亭立。

她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怎么會……怎么會是2012年？”蘇亭立感覺大腦一陣發暈，她踉蹌了幾步。這舉動讓原先躲在墻角的孩子毫不猶豫的跑了過來，他伸出小短手想要扶住蘇亭立。蘇亭立余光掃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身體下意識的躲過了攙扶，與那孩子錯身而過。

那孩子看著空空的手先是怔愣一下，隨后輕輕瞥了一眼蘇亭立，下一秒就癟了癟嘴，眼睛中溢滿了淚水。他又看了眼蘇亭立，眼神中滿是委屈，卻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擦了擦眼睛，又默默的走回了桌子旁。

見到這副模樣，蘇亭立也有幾分不忍。但除了不忍，還混合著驚懼害怕和困惑，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見那孩子走回桌子旁默默不說話，蘇亭立也覺得自己剛剛的反應有些過分，她微微蹲下身子小聲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抬頭快速的掃了她一眼，眼神中已經有了幾分戒備，但仍然低聲回答：“蘇寶寶。”

蘇亭立覺得有些好笑，蘇寶寶這算是什么名字？頂多算是個小名吧。她剛要笑一笑，腦子里猛然有一個念頭閃過。

“蘇……蘇寶寶是吧，你叫我媽媽。”

蘇寶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你爸爸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