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愈轉頭之間，望見花窗外那圓圓的臉蛋上方，還掛著一輪圓圓的月亮。

夏天時節，天還沒黑，月亮已等不及的要出頭了。

“哈哈，沉醉不知歸去晚，匆匆回首月升東。”楊愈大笑兩聲，站起身來，向著荷香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廟門，廟外門外的人流已經比白天更多了，都是攜家帶口的在街上閑逛順便吹涼的人家。

這個皇朝跟宋朝一樣，女人也能拋頭露面，甚至在外經營店鋪產業。這比明清時期真是好得太多了。女性勞動力不被閑置，這也是皇朝商業發達，社會富庶的原因之一。

“楊大哥，我們坐船回去嗎？走路可要走半個城呢。”

楊愈想了想，搖頭笑道：“我們先走一段，然后再坐船吧。”

兩人橫穿過了報恩寺門前街道，上了香花橋。這香花橋的兩邊擠滿了賣花的小販。

蘇州人敬佛之時除了上香，還喜歡往佛前敬獻花卉。而報恩寺是蘇州最大，香客最多的寺廟，因此，報恩寺前高高拱起如跨河彩虹一般的這座橋，就被叫做香花橋。

楊愈上了香花橋，掏出九文錢買了三支顏色不一的薔薇花，又花一文買了張粗紙包花，再繼續往南行去。

“楊大哥，這花可真貴，三文錢一朵，三文錢都能買一斤米了。”

楊愈將這一束花樹在胸前，防止人群將自己的花給擠壞了：“荷香說的對。不過，生活，生活，不能只有生，還要有活。大米能保證我們生，鮮花能讓我們活。要有些色彩，人才活得有意思，你說是嗎？”

荷香跟在楊愈身后想了半晌，說道：“楊大哥，生和活不是一回事嗎？生，就是不死，活，也是不死，你看人家夸贊郎中醫術高明，都是說他能活死人肉白骨。”

楊愈笑道：“在我看來，生才是不死，活卻是比生高一級的。你看活這字組的詞語，活潑、活意、快活、活靈活現。這活字，是不是比生字更有趣些？所以，人，生存于世，還要快活一些。我們過日子，不能只有米，還要有花。”

荷香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楊大哥，你真有學問。”

楊愈大笑：“哈哈，這哪是什么學問，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道理，我卻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

兩人登橋跨河、穿街過巷，到了祥符寺邊上的祥符寺橋。楊愈記起水清兮和水少夫人愛吃這寺里的糕點，便拐了個彎到祥符寺門旁的鋪面。

這個鋪面就叫祥符糕點鋪，是祥符寺的產業，如今的寺廟也已經經營有道了。

“師父，給我三個紅沙糯米糖糕、三個糖藕、三個棗泥蓮蓉蜜香餅。”楊愈小心護著那束薔薇擠過人群，對著里邊的兩個和尚說道。

“好咧，三個紅沙糯米糖糕、三個糖藕、三個棗泥蓮蓉蜜香餅，一共三十文。”一個小沙彌一邊包著糕點一邊開口。

荷香這時擠到身旁：“楊大哥，我不吃這些糕點，你少買些，給小姐和少夫人帶些就好。”

楊愈笑道：“荷香，你盡管放心。從明日起，我要開始大展拳腳，賺很多很多錢。你看看，這里還有什么你愛吃的？”

荷香一邊搖頭，一邊看著五顏六色、香氣四溢的各種糕點。

楊愈注意著荷香的視線，見她對著白云糕多看了兩眼，便對里邊吩咐道：“師父，這個白云糕也來三個。”

“再加白云糕三個，施主，一個三十九文。”

楊愈摸出三十九文遞了進去，他抱著用荷葉包裹好的糕點，又要護著花束，還要幫著荷香擠開人群，好不容易才走到街面上來。

“荷香，你幫忙捧著糕點好不好？——你怎么了？”楊愈見荷香兩眼淚汪汪的，趕忙問道。

荷香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揩去眼角淚水：“楊大哥，你待荷香真好。”

原來是這樣，你沒了哥哥，我便幫明空小和尚照看著你，這算什么好了？

“這算什么好，來，你捧著這些糕點，我在前面開路。你要是餓了，就先吃些糕點。”

荷香接過荷葉包裹，眼中依然水霧蒙蒙。

忽然間，天上一角閃出紅色，接著是“轟——啪——”的聲音傳來。

荷香抬頭望向東邊天空，開口笑道：“煙花！楊大哥，你快看，那里有煙花。”

楊愈正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一震，便看見荷香眼中晶瑩的淚花映出紅綠相間的光芒。

他聞言轉頭，祥符寺東面的天空上，果然綻放出幾朵紅的、綠的、白的、藍的煙花。

煙花？他看著這一幕，驚訝得長大了嘴巴。

是啊，宋朝時就有了鞭炮、煙花，而且宋朝的煙花繁復多變，歷來便有宋朝的春節是最美的春節的說法，這個皇朝和宋朝是同一時期的不同時空，有煙花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看著那煙花怔怔出神，過了一會，他想到了一樣東西：火藥，不由得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最終轉成哈哈大笑。

華夏之民最早發明火藥，卻一直都被用做觀賞用途。明朝火器發達，但也是受到弗朗機人等西方人的啟發才用來制作火炮。

他這十來日看到蘇州城墻上的兵卒布置，便知道如今的火藥依然還是只用來制作鞭炮煙火。

楊愈哈哈大笑著，心想：從禹王寺的惡戰經歷看來，我是比不上冷兵器時代的那些高手的，但是，有了火藥，我就會是皇朝第一個有槍的男人了，等我有了槍，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了。

自從禹王寺之變起，他雖然已在蘇州度過了十幾日悠閑時光，但每每想起趙都巡和羅經那幾只魔鬼，依然心有余悸。這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感覺讓他一直定不下心來，這時看到火藥，才終于徹底安下心來。

荷香在一旁看到大笑不止的楊愈，納悶不已，雖說煙花是很好看，但也不至于樂成這樣啊：“楊大哥，你笑什么？”

楊愈轉頭看見荷香疑惑的表情，這才慢慢收起狂態：“沒什么，只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煙花，喜極忘形了。那是什么地方，怎么放起煙花？”

荷香觀望了一會那些煙花，猜測道：“那里是祥符寺的東北角，應該是鶴舞橋那邊。鶴舞橋邊有張家園林，名字叫做‘鶴園’。張家是蘇州最大的商人，蘇州最大，怕就是全國最大了。他們家在閶門有十幾個店鋪，城中還有幾十個店鋪，城外還有許多桑田和織造場，運河里跑的船，十中有二都是載他家的貨。今天不是年節，卻還能燃放煙花的，想來也只有他家了。”

張家，鶴園，這可是皇朝首富啊。

楊愈微笑看著那漫天絢爛的煙花悠悠出神，心中思緒萬千。

相比于做什么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如今，他更想做一個掉進錢眼里的俗人。

當然了，以他的身份，達官貴人他如今是想也別想。不過，即便他有這個機會，他也不想去官場。

在鬼門關里走過一回，從常人難以想象的疾病之中痊愈之后，如今他最想要的是歡歡喜喜、無憂無慮的逍遙終生。而經商既是他擅長的，也是他認為最適合他如今心境的行當。

商人此時地位低，正因如此，商人也是最方便隱身于市井，卻還能衣食無憂，有米有花的職業。

人說“世人慌慌張張，只為碎銀幾兩，而這碎銀幾兩，能解萬千惆悵”，現在，他要的就是解這惆悵。

我就是想要賺賺銀錢、過過簡單日子——皇朝政通九年六月十五，這一日的楊愈是這般想的。

這般想著，他轉身微笑而行，心中謀劃著職業規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