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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秘密之所在

  • 凝淵而行
  • 沉行越
  • 3408字
  • 2021-09-12 19:19:07

郁昆梵望著梵煌城中城,只感覺又熟悉又陌生。

他離了這座城近兩年的時光,好像改變了許多,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他和身旁的尾易川,還有浩好好,都換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物。

可進了城中城,他們仨就像是三個第一次進城的土老帽。

尾易川并不在意這些,不過他一眼就看出了郁昆梵的窘迫。

他說:“我們身上的塵土可都是我們成就的勛章。”

聽了他這話,郁昆梵心下倒也寬慰了許多。

百生醫莊派來迎接他們的,是大師兄李仍念。

他像是沒半分變化似的長了兩歲,還是位那樣書生意氣、氣宇昂軒的剛正公子。

尾易川見到李仍念很興奮。

郁昆梵想起:尾易川的眾多偶像之中,李仍念也是其中之一。

李仍念將他們領進了醫莊,給他們安排了沐浴和換洗衣物。

醫莊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更換了一些陳設物品,顯得干凈整潔了許多,但也少了些許人味。

或許該說,這里到處都少了些人味…

郁昆梵看得出來,李仍念的面孔上多了幾分麻木,少了幾分神采。

看得出來,這里的灰袍敷治師們有序地生活著、工作著,卻鮮少有交流。

整個百生醫莊像死一樣寂靜。

整個梵煌城中城也是如此。

死一般的靜,像是無方向的流水充盈著這里。

郁昆梵用肥皂擦著身體,清水沖刷過他的身體后,都變成了泥水。

有專人前來,給他們修剪頭發,踢刮胡茬,更衣打扮,叫郁昆梵感覺毫不適應。

浩好好一腳蹬掉鞋,躲避著侍人的手,跳到了郁昆梵的身上。

這孩子不習慣穿鞋,從前在聚摩城忙著干農活,也沒人管這茬。

郁昆梵見侍人的眼神透著疑惑,忙勸道:“好好,穿上鞋,顯得體面些。”

可是浩好好只把頭埋得更深,不予理會。

“孩子若是不想穿,那便算了。”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郁昆梵心中一顫。

他回過身去,望歸桑正站在他的面前。

她瘦了許多許多,整個人都變得小小的,好像能捧在手心里一般。

她的臉色青白青白,因為過瘦,顯得氣色也沒有那么好。

她穿著件素白素白的內襯外袍,腰間佩戴著那把魁眼青刀。

歲月沒有在她的面孔上留下痕跡,卻牢牢印刻在了她的全身。

她還是望歸桑,卻是一個那么疲憊、那么蒼老、那么可憐的望歸桑。

“望歸桑…”

郁昆梵感覺有什么梗在自己的喉嚨處,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望歸桑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但她長嘆一口氣,很快便收回了這點難察的情緒。

浩好好從郁昆梵身上下來了,他躲在尾易川的身后,對望歸桑怯生生的。

望歸桑看看孩子,郁昆梵以為她要問,可她卻沒問。

相反,她話鋒一轉,落到了尾易川身上。

“這位,想必便是尾易川先生。”

不等尾易川回答,門口便涌進一群妖魔獵師,將其狠狠摁倒在地。

“你們做什么?”

郁昆梵忙擋在尾易川身前,錯愕地叫道。

望歸桑只淡淡道:“我們需要確定尾易川的立場,對他進行審問,還請配合我們,郁城主。”

尾易川冷靜地開口道:“你們想從我口中知道些什么?我會說的。”

“尾易川,你知道你姐姐做了什么嗎?”

突然,又一個叫郁昆梵眼熟的身影,走進了屋內。

來者正是曹王都萊。

“你是誰?早在五年前,我就與我姐失去了聯系。”

尾易川上下打量一番都萊,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都萊的眼神暗淡了些,郁昆梵看著他的面孔,感覺他少了許多精神氣。

他沉默半晌,最后只道出一句:

“來人,將靜楓帶進來,見見他的舅舅。”

郁昆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侍從抱著一襁褓中的嬰兒,從都萊身后走出,來到他們二人跟前。

都靜楓——曹王都萊與尾不敗之子。

這孩子眉眼間有幾分像尾易川,說是尾不敗的兒子,完全可以相信。

可是…

郁昆梵回想起慶棠的話:尾不敗對城中城深惡痛絕,又怎么會與這曹王育有一子?

“你的姐姐…與我夫妻一場,育有一子,我本以為她已經改邪歸正,卻未想到一切不過是她誆騙我的幌子。”

都萊的聲音顫抖著,他緊緊攥著拳頭,想必此刻心中氣極。

尾易川也訝異地看著自己的外甥,不住地搖頭。

“不可能…”

他怔怔地說。

“這是…姐姐的孩子?”

而此時,望歸桑站了出來,那張青白的面孔因為憤怒,多了些許血氣。

她狠狠道:“你可知你姐姐,用毒害死了我師傅!”

那時,郁昆梵前腳剛離開城中城,樂中青便接到了都萊的密信。

于是,樂中青造訪曹王府,閉門與尾不敗談了一天一夜的話。

都萊說尾不敗走出房間后,身上便再無先前的戾氣,也不知那時的樂中青究竟與她說了些什么。

但樂中青臨走時,只請求都萊,將尾不敗收留在這曹王府中。

都萊答應了。

接下來的兩年里,樂中青幾乎再沒回到過梵煌城中城。

據說是去執行上層委派給他的任務了。

在這兩年的朝夕相處之下,都萊與尾不敗產生了情愫,最終在一年后成婚,并有了一個孩子。

尾不敗的順從,讓都萊從未懷疑過她。

即使薩青愷三番兩次地提醒都萊,要小心提防,都萊也沒有放在心上。

終于在郁昆梵回來的前夕,樂中青完成了任務,回到了梵煌城中城。

他回到梵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訪曹王府,就好像是早已知道都萊與尾不敗的喜訊一樣。

都萊說樂中青表現得很自然。

自然地夸贊已為人婦的尾不敗圓潤了不少,自然地夸贊他們的孩子面相福氣。

尾不敗也是。

誰能料到她會在茶水里下毒呢。

郁昆梵聽到身旁的望歸桑倒吸一口涼氣。

在場的眾人都陷入沉重的沉默當中,像是在為樂中青默默哀悼。

郁昆梵也既驚訝又悲痛于這個突然的消息。

沒想到兩年前那個下午,竟就是與樂中青的最后一面。

他看向尾易川。

尾易川聽完這些話,神情沒有多大的波動,只是皺著眉思慮著什么。

都萊抽出佩刀,毫不留情地抵在了自己的小舅子的脖子前。

“你是我孩子的舅舅,是我妻子的弟弟,但是我的妻子殺害了我的師傅,我必須要你說出實話。”

尾易川只是堅持說道:

“這些年來,我和姐姐是從未聯系過,彼此都不知身在何處,你剛剛說的事情,我也都是第一次知道。”

“為什么?你為什么這么些年來,從未聯系過不敗?”

“她的離開,我和母親都始料未及。”

尾易川開始講述郁昆梵從未聽過的經歷。

當年在寒梅鎮,他們一家被逼至絕境。

那時尾易川還沒有出生,所發生的事情都是聽他母親說的。

樂中青趕在所有人到來之前,就見到了他們一家。

也正如尾聽云所料,樂中青完全沒有要殺他們的意思,反而給了他們許多符紙,催促他們快點離開。

尾夫人說,尾聽云與樂中青還交待了許多話,但她站得遠,并沒有聽清。

雖然,他們一家暫時逃過了這一劫,卻沒有躲過城中城接下來的追殺。

尾聽云命喪孤苦崖。

接下來的事情,就與郁昆梵在慶棠口中聽到的一樣。

尾不敗從小活在喪父的陰影之下,也因此恨透了城中城,決心復仇。

她瞞著母親和弟弟,獨自闖入曹王府,是為了刺殺都萊。

但當年的尾不敗太小,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狀況。

她當時只看到了樂中青,便以為樂中青門下的弟子是惡徒,是與城中城一伙,來取她一家性命的。

卻不知道樂中青救下他們一家后,折返回去攔下了自家的弟子,而且都萊甚至那時都不在場。

被關在曹王府的那些日子里,她終于從薩青愷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這才會顯現出服軟的樣子。

望歸桑與都萊對視一眼,郁昆梵知道他們在猶豫什么。

他們想知道樂中青的死與七年前師門被滅究竟有無聯系。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姐姐為什么要在成婚后,又去殺害自家的救命恩人呢?”

望歸桑問道。

“我也不明白,她自離家再到刺殺入曹王府中間,還有幾年的時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經歷了什么。”

恰恰在這個時候,外邊有人來報,婚宴的時節已經到了,請他們諸位動身前往。

都萊長長嘆了口氣,吩咐人松開尾易川,轉身便離開了,一眼沒看自己的孩子。

郁昆梵覺得他這是心有不忍,對自己妻子的弟弟終究還是心軟選擇相信。

看望歸桑在一旁不滿的表情,很明顯驗證了他的想法。

或許都萊是接受不了妻子殺害師傅的事實,在尋求一個推翻事實的破綻吧。

而尾易川是唯一能找出破綻的那個人,所以都萊不愿再去拷問他。

郁昆梵想到這,扭頭看向身旁的尾易川。

尾易川扭了扭手腕,望著都萊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們二人跟在其他人身后,走出庭院,向婚宴現場進發。

天色漸漸暗沉,無論是遠方還是近處的天空,都被染上一層薄紗似的霧藍色。

那霧藍色啊,籠罩著點點似有若無的星光,照在潮濕的鵝卵石小道上。

濕軟的泥土透出沁人的清香,竹葉脆響,猶如絲竹之悅耳,敲打在心尖之上。

郁昆梵看著前方,感嘆歲月可逝,物是人非。

他好像還在昨日那個陽光普照的下午,與樂中青交談著。

今日便得知了樂中青死于非命的消息。

他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還有著一絲憐憫之情——對滄海一粟、天地之蜉蝣的憐憫之情。

就在此時,尾易川突然指著他的臉,莫名其妙地說道:

“梵兄,你呀,好像一點變化也沒。”

“變化?”

“是啊,容貌上的變化,明明都在風吹雨淋,你看上去還是和幾年前那樣年輕。”

郁昆梵一時間不知道該回答些什么。

可接著,尾易川扭回頭去,意味深長地說道:

“也許等我們都四十歲的時候,你就會知道秘密之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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