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前妻，牛小二還是覺得若有所失。因為送走了丑妻也就意味著送走了財神，他從新回歸了單身也從新回歸了貧窮。這個世界從來就是不完美的，不可能有一個漂亮的大閨女帶著幾十萬塊錢來拯救牛小二的單身和貧窮。

牛小二很清楚這一點，也沒什么好后悔的，畢竟他習慣了貧窮，習慣了單身。富貴只存在他的幻想，連他自己也從未相信會變成現實。這次婚姻與發財只是他漫長的人生中一個短暫的插曲，他可以忽略不計。

但牛老六很惱火，他把鍋碗瓢盆摔了一地，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罵誰，他就是痛苦，他就是氣憤，他就是難過。他摔累了，冷靜了下來，然后就坐在門口默默地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牛小二端著一個大碗坐在堂屋正門的小凳子上品嘗著白開水，對老父在廚房的瘋狂舉動視若無睹，他沒法改變他的脾氣，只能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相信明天就會風平浪靜，就會一如過往。

很顯然，牛小二錯了，他低估了父愛的偉大，也低估了父親對孫子的渴望。

牛老六可以忍受貧窮，可以忍受別人的瞧不起，但他不能忍受讓兒子打光棍，他不能忍受斷了香火的痛苦，否則他死不瞑目。

于是，他背著牛小二到處打聽治療陽痿的秘方或土方，甚至把巫師都請回了家。牛小二雖然不怎么識字，但他不迷信，他不相信裝神弄鬼能治病。于是，他把巫師和他爹關在堂屋門外自己躲在臥室睡覺。巫師收了錢就得干事，沒法，只好在院子里做法事，全村人都過來圍觀。

從此，全村人都知道牛小二得了陽痿，村民見面就問牛小二病治好了沒有。有些人品差或不懂事的小孩甚至拿這事開他玩笑、調侃他、譏諷他。

以前人家只是看不起他的貧窮，他早就有了“免疫”，可是面對這新的“病毒”，牛小二失去了抵抗。

村民的每一次善意的問候對于他來說都是一次羞辱，面對這樣的問候他只是告訴對方自己根本沒病，對于小孩子的譏諷他只能恐嚇一下了事。

可是村里一個二流子竟然當眾羞辱牛小二，說牛小二前世一定是個太監，這輩子注定斷子絕孫、窮困潦倒、不得好死······

牛小二忍無可忍，只好和那小子拼命，先是用散打，拳打腳踢、拳拳到肉，可是由于兩人功夫差不多，勢均力敵，臉上都掛了彩卻不見勝負。

大概是誰也打不過誰，于是兩人不約而同地改用柔道，撕拽拉扯，絆勾別推、結果兩人的衣服都被撕的稀巴爛，屁股都露出來了還是不見輸贏。

兩人只好又改用摔跤，抱在一起在地上像小狗一樣地滾來滾去，滾了一身泥巴仍然分不出雌雄。

看笑話的不嫌事大，一群人圍著他們喊加油，卻沒有一個人拉架的。一個是人人瞧不起的窮光蛋，一個是令人厭惡的二流子，沒有人在乎他們的生死，只希望他們打的更精彩。牛小二慘被羞辱又始終打不贏，情急之下一口咬住那家伙的耳朵，兩人這才分出了勝負。

牛小二雖然在戰斗中獲得了勝利，可是卻落得“前世是個窮太監這輩子注定斷子絕孫。”的罵名，這讓牛小二實在無臉活在村里，于是決定外出打工。

牛老六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可是覆水難收，牛小二去意已決。

牛老六像小孩一樣地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叫，······俺活得太窩囊呀！窮了一輩子呀！打了一輩子光棍啊！現在兒子又要打光棍了呀！俺沒法活啊！永遠也抱不了孫子了！斷了香火了呀！再活下去也沒意思了呀！老天爺你對俺不公呀！俺一輩子沒干過虧心事老天爺你不該這樣對俺呀！······

牛小二一言不發地收拾衣物，他已經給M城打工的表哥取得聯系，表哥在廠里是個小領導，可以給他安排工作。

衣物收拾完畢，牛小二走到老爹旁邊平靜地說：“俺去打工地，又不是去死地，你哭啥。俺告訴你俺沒病，俺這是嚇得病，自己慢慢會好的。等俺掙到錢啥女人找不到，俺就要打工掙錢娶大閨女，將來你想要幾個孩子就生幾個孩子。”

“那幾畝地要是干不完就租一些給別人種，俺給你寄錢。靠這幾畝地混日子還不知道要窮幾輩子哩，人家蓋大房子有誰是靠種地掙的錢？都是打工掙的錢，沒見過兒子去打工老爹哭喪的。”

良久，牛老六終于不哭了，他擦了擦眼淚坐在矮凳上問站在旁邊的牛小二：“你沒文化，你到城里能干啥？”

“有文化的人就干要文化的工作，沒文化的人就干不需要文化的工作。”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如果俺在家生病了怎么辦？”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如果該死我留在家也一樣會死；你生病了可以打電話給我，也可以先找牛老師幫忙，等我回來了再說。”

“兒大不由爹，你想去就去吧，爹留不住你了。”牛老六點了點頭沮喪地說。

“你留我干嘛？留我在家受窮也就算了，你還讓我丟人現眼。”

“爹錯了，爹沒文化，沒見識，沒用。”

“說這些沒用的干嘛？！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了，你不用送我，記得把地租出去一些，把自己照顧好。”

牛老六點了點頭，“如果過得不好就回來，別硬撐著。”

“知道了。”說完，牛小二回臥室睡覺了。

牛老六點上一顆煙抽起來，一顆接一顆，一直抽到大半夜方回臥室睡覺。

對于他來說，兒子的走是一件大事，也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錯。他回憶著他們這二三十年來的幸福快樂、憂愁煩惱、酸甜苦辣······他覺得他人生最大的失敗就是沒管好小二，沒逼他讀書，沒有給他找個靠譜的媳婦······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牛小二就出發了，他怕驚醒他爹，悄悄地溜出了家門。

此時，正是一天最黑的時候，在沒有路燈的農村，他幾乎什么也看不見，全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經驗摸黑往前走。家里有個手電筒，他要留給他爹用。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故鄉，前途就仿佛這烏黑的路，什么也看不見。正當他感嘆前途無亮的時候，突然前面路邊的草叢里亮出一束光，這個光束很快射向了他的身體，然后移到了他的臉上。

牛小二立刻停了下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時候正是夜黑風高殺人時，來者不善。

“牛小二，我等你很久了。”

牛小二嚇得差一點癱坐在地，他歇斯底里地叫起來，你是誰？你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