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河神篇（老天若不隨人意，不會作天莫作天！）

黃泉之中一條璀璨的光芒蜿蜒伸向忘川，那是迎接地府亡魂回到人間的河燈，每一盞河燈對應一個亡魂。

人間點燈放入河中，水為陰，可載燈流入忘川，魂魄由燈指引回到人間。

燈滅，魂魄即歸。

人間燈火昏暗，未燃盡的冥紙隨風落到河岸邊。河岸邊的孩童正端著河燈走下石階，紅色的荷花燈剛一入水便滅了。孩童回頭呼喚，“娘親，燈滅了！”

不遠處婦人正在焚燒紙錢，灰燼被風揚起瞇了眼。忽聞河岸邊“噗通”一聲，婦人驚愕抬頭，又見一道白影飛出水中，水面河燈星星點點，竟全都熄滅。

周圍的人紛紛前來圍觀，可一見燈滅，又匆匆拉著孩子回家。只余一個婦人和一個白衣少年立于岸邊，少年不時彎腰查看，一聲又一聲朝河水呼喚，“師兄！師兄！”

他容貌清秀，臉頰圓嘟嘟，似嬰兒一般，唇色櫻紅，眉目彎彎，一笑便成了兩道月牙。

他瞪大雙眼朝河水里看，隱約瞧見一個圓圓的光點，因看不分明，索性蹲下身貼著河面看，那圓光忽閃忽閃，好似也看著他。鼻尖下忽然一陣惡臭撲來，他捏著鼻子站了起來。

一道白影從河中沖天飛出，少年高喊“師兄！”

另一個白衣少年抱著方才落水的孩童落地，婦女急切地圍上去喚孩子姓名，孩童已然昏厥，婦女含淚跪求少年救人。“這孩子前陣子才沒了爹，如今……請道長救我兒一命吧~”

少年將兩指相并浮在孩童腹部上空幾寸，緩緩向上移動，將孩子肚子里的水都逼了出來，見孩子睜開眼睛，少年一直皺著的眉頭才松下來。他身姿挺拔，頭發黑玉般在月光下光澤照人，一張臉棱角分明，劍眉星目，削薄輕抿的唇，卻是不茍言笑的樣子，讓他看起來稍顯老成。

婦女抱著孩子給兩位小道長道謝，“真是謝謝二位道長了，要不是你們，只怕我兒子也要淹死了。”

云淇不解道，“也要？”

婦女一邊輕拍懷里的孩子，一邊道，“就是我那短命鬼，就在前幾日，也是淹死在這條河里的。只不過不是這一段，是鎮外的河邊。明明也沒個風呀雨呀的，怎么船就翻了，連尸首都找不到。”

那個模樣可愛的小道長追問道，“好好地就翻船了？”

“是啊~”婦女嘆了口氣，朝周圍看了看小聲對二人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光是這個月，已經淹死了好多人，坊間都傳是河神爺爺發怒。”

“河神？”云初和云淇對視一眼，他們這次奉命下山，正是因為師父算出有妖物作祟，恐怕這個“河神”有古怪。

“不過，丁縣令已經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云初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天真無邪地看得婦人有些臉紅。

嬌羞之外，眼中還透著幾分懼色，匆匆抱著孩子跑了。

“哎！跑什么呀？我這么可愛又不吃人！”誰知云初叫得越是大聲，婦人跑得越快，黑夜里一下就沒了蹤影，云初噘嘴哼了一聲。

云淇擔憂地回身盯著那條河，“云初，你有無察覺這河似乎哪里不對？”

“有有有！”云初用力點頭，“師兄，這河里好大一股怪味兒，像是什么東西爛了臭了泡在里面。”

“可我方才在水下什么也沒看見。”南云淇的眉頭不自覺皺起，這河里不但沒有活物，連死物也沒有。

“師兄！”

“云初！”

……

幾個呼喊聲不約而同，云淇、云初一齊轉頭，三個同樣打扮的小道士追了上來。

“你們倆怎么一聲不吭就跑了？”成霜累得氣喘吁吁，一只手搭上云初的肩。

“碰上有人落水，沒來得及說。”

眾人見云淇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就知道事情不簡單。

“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先投店，明日再做打算吧~”

云淇微點頭，五個人一同進鎮。明明剛到酉時，這街上竟不見一人，連店家的門也是緊閉著。

一群人只好沿路繼續前行，路過縣衙大門時，遠遠見著一個少年急匆匆跑來。擦肩而過時，云初嗅到很濃的一股魚腥味兒，還有幾分似河里的腐爛味兒。

他當即攔下少年，“這位公子，請問哪里有可投宿的店家嗎？”

少年人神色慌張，滿臉汗水，衣角濕了一片，鞋子上也沾滿污泥。他定了定神，借著縣衙外掛的燈火，粗略看清了一行人的打扮。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拱了拱手，“今日是鬼節，各家各戶都早早閉門不出，要投店怕是不太可能。”

“那可怎么辦呀？咱們已經連續兩個晚上都睡在荒山和破廟里了。”

“難不成今晚真要露宿街頭？”

后面三個師兄弟面面相覷后，把目光又投到云淇身上，像是等他做決定。

少年聽了有些動容，“看幾位的裝扮像是修道之人，不知自哪座仙山而來？”

“長贏。”

“原來是長贏仙山的道長，聽聞長贏歸酒閣有位已修道成仙的仙人，還有兩位得道的靈真，是真的嗎？”

云初搶道，“好說，好說，府東仙人正是家師。”云初側過頭向云淇揚了揚示意，“我們就是府東仙人的入室弟子，這是我師兄君懷靈真——南云淇，在下君羨靈真——鄭云初。”

“失敬，原來二位就是‘御劍乘風懷明月’的君懷靈真和‘不羨白玉憑欄醉’的君羨靈真。”少年趕忙又一作揖，云淇也回了禮。

“鄙人是靈溪鎮縣令丁仲沢之義子——丁懷英，如今天色已晚，這附近也沒有什么可以投宿的地方，道長們若不嫌棄，可隨我一同回縣衙暫且安住。”

云淇還未說話，云初不客氣地上前一步道，“不嫌棄！不嫌棄！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丁公子的好意了。”

丁懷英憨笑轉身，云初大步追上，云淇無奈搖了搖頭，對著幾個師弟道，“走吧！”

丁懷英拍響門環沒多久，大門開了個小縫，門縫后站著個衙役模樣的人，一臉的不耐煩，“誰呀？鬼節不回家在外游蕩什么？”

“是我。”丁懷英站到門縫前，“我帶了幾位客人回來。”

衙役見著是丁懷英，神色遲疑了半晌才把門徹底拉開，“少……少爺？您什么時候出去的？我怎么沒瞧見。”衙役皺眉，像是絞盡腦汁在想些什么。

“哦~就剛剛。”

“快去通知義父，我請了長贏的君懷和君羨靈真回來做客。”

衙役一聽“懷、羨”二字，眸子立刻亮了起來，重新鄭重打量了云初和云淇二人，而后連連點頭稱是請客入門便先去通知。

一行人跟著丁懷英往衙署后院走去，才踏入公堂和住處的連廊就見到許多符文。云淇在心里估算著，大概每隔5丈廊沿上就有一道退惡符，那符文落款處都烙著一只獅首的紋樣，符與符之間還連著一串極細小的鈴鐺。

“丁公子，敢問府上最近是有邪祟或妖物作亂嗎？”

丁懷英溫和一笑，“沒有，只是義父向來崇尚道法，前些年遇到青城山的黛色山人下山游歷，義父便請他布了一個陣保家宅而已。”

云初貌似天真地看著丁懷英，“難道是知道有什么妖邪會來，所以特地布了個陣？”

丁懷英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卻沒有回答云初的話。

“前面就是會客廳了，請幾位先進去稍作休息，我去請義父來。”丁懷英拱手行禮后離開。

大廳兩端各擺著六張客椅，正對大門放著兩張太師椅，中間還夾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擺著常例水果、糕點，此外還多了兩個細頸白瓷瓶，這種白瓷瓶一般都是用來裝些驅邪的符水。

椅子背靠的墻壁上還貼著副對聯，“皎皎明月照前路，濯濯其光耀乾坤”，這對聯看起來說的是赤子心和仕途，可細想下來卻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對聯上的油墨也不似一般的黑色，還帶著瑩瑩的暗紅色，像是放置許久干透的血跡。

成霜湊近查看一番后轉頭驚叫，“是鸞血！”

云淇皺眉，眼睛也張大了許多，“傳說鸞本是鳳族的一支旁系氏族，其樣貌似鳳，展翅可燃，血可辟邪，其骨制成的骨笛有清心凝神之效，若是制成劍柄也是一品靈器。自鸞族丟失神器被貶出神族后，連鳳族也與之劃清界限。加之族長失蹤，鸞族便自生自滅，有不少淪為了仙門道家的坐騎和仙寵，更有甚者被賣到黑市竊其骨血再以高價賣出。”

“這也太……太慘了……”

“那不是要滅族？到底犯了什么大錯，竟然受到這種懲罰~”

云初見眾人都面容憂愁，跳出來打趣道，“越是這樣才越稀罕嘛~不過，這個丁縣令是不是也太較真了。這一路走過來，不是驅邪陣、就是符咒，還有這什么符水和鸞血，我們這些仙門道家都不敵他一個縣衙布置得仔細。”

云淇沒說話，心里卻在盤算著，這樣規格的布置，絕對不像丁懷英說的那樣只是為了辟邪，這分明是在防著什么。

“哎呀~丁某人來遲了，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