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華山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星湛迷迷糊糊中仿佛見到鸞千夜坐在床邊，絮絮叨叨同他說了許多，可他睡得昏昏沉沉，只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音，分不清是夢里還是現實，那似乎還是個小孩子的聲音。

“阿爹～”

他睜開眼，低頭便見著一雙噙滿淚水的眼睛，張嘴“啊嗚～”一聲，就嚎啕大哭。

只到他大腿根的孩子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哽咽道，“阿……阿爹，他們……他們說我不是鸞，只是……你撿回來的一顆雜鳥……鳥蛋……嗚嗚嗚……”

“都怪它……為什么就我的顏色不一樣……哇……我也要青色的……我不是雜鳥……”小人一面抽泣一面揪著自己半截金色半截紅色的羽毛，揪得一身通紅，被拔掉羽毛的地方還往外滲出點點血來。

“你管他們說什么。”

他捉住那雙小手，蹲下來與小人平視，望著他半禿的樣子，既心疼，又好笑。他用手抹去小人臉上的淚珠，將他抱起站在高處，俯視著眼下一片青色的族人，語帶寵溺和傲嬌。

“你看他們全都長一個樣子，這有什么厲害的。”

他說完刮了下小人的鼻子，逗得小人停止了哭泣，吸著鼻子道，“那……金色是不是……很厲害？”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懷里的小人，要他夸那個把瑤山當垃圾場丟蛋的死鳳凰？哼～

星湛靈機一動，得意地在千夜肉嘟嘟的臉上掐了一把，“你阿爹我是誰，我養(yǎng)的能不厲害嗎，是不是？”

死鳳凰，將來你兒子要真是出息了，那也是我養(yǎng)出來的，你個沒良心的半分便宜都別想占。

小人聽了抽抽搭搭點頭，眼里滿是崇拜，他的阿爹當然最厲害了。

“星湛！”

他回頭，只見周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那個抱著孩子立于瑤山之巔的人也快速的離他遠去，那感覺就像從山巔墜下，快到連呼吸都停止了。

星湛猛一睜眼，大口喘息著站了起來，帶出了許多水花。

他茫然地看向周圍，沒有瑤山，沒有孩子，只有眼前這間干凈的廂房，還有鼻下陣陣濃郁的藥香。

他低頭看著自己一絲不掛的身軀，正站在一個浸滿草藥的木桶中。

他走出木桶，取下掛在屏風上的紅衣穿好走了出來。

房內簡潔干凈，當中放著一張花梨木的大案，案上磊著各種醫(yī)書古籍，并數各色草藥，地上還站著只小鹿，對著盆碧靈蒿嚼得正香。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神龍嘗百草圖，左右掛著副對聯。東邊立著一人高的藥材柜，有的被人抽出，有的又像是匆忙被人合上，想來這抓藥的也是個性急之人。

“你醒了。”

星湛回頭，見一個青衣女子欣喜地看著自己。女子聲音輕柔溫婉，身材纖長挺拔，看上去約莫十六，生得明眸皓齒，膚色細膩，臉上雖未染脂粉，盈盈一笑卻若暖陽。

“額……你是……”

女子端著一碗藥走近星湛，微笑著將藥遞給他道，“我叫萬茯苓，我阿爹是東華醫(yī)仙萬長青。”

也不知為何，這女子身上像是有種特別的魔力，讓星湛不由自主聽她的話端起藥。

他拿起湊近鼻子聞過就要放下，卻被女子攔住，“良藥苦口。”

要是換做平時星湛一定會想寫托詞拒絕，可對著萬茯苓，他卻腦中一片空白，聽話地一飲而盡，喝完只覺得一從火從舌尖一直燒到了胃里，哭得他眉眼全都皺到了一起。

萬茯苓把手遞到星湛面前攤開掌心道，“含片甘草就不那么苦了。”

星湛想也沒想，拾起一小片甘草丟到嘴里，只覺得口里的味道真是刺激到難以形容，便想轉移注意力。

“對了，這里是哪，我怎么會在這里？”

萬茯苓轉身給星湛拿了塊干凈的布，示意他把額頭的汗擦擦，“這里是少華山，是君懷靈真和長贏的弟子送你來的，與你同來的還有漫川姬氏的小公子，他傷得也是不輕，用了好些南星子才止了血，重新生肌。”

萬茯苓說罷帶著幾分疑惑問星湛，“聽說，是挨了你的鞭子受的傷。”

星湛現在想起那時候，還心有余悸，那時候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白栩下的禁殺咒是真是假，他只覺得若沒有南云淇攔著，恐怕姬家那些人真就死在自己手下。

南云淇最是大公無私，上次自己只是發(fā)表了對正邪的看法就激怒他棄了自己。如今自己對同是仙門的姬氏下此狠手，只怕此刻在南云淇心中他已是個心狠手辣的邪魔外道。他……大概真的會叫自己滾了罷。

萬茯苓見星湛神情落寞，見他年齡尚小怕他自責，便安慰道，“姬氏那個小公子平日里的確是囂張了些，如今也治好了傷，你也不必太過內疚。”

星湛見萬茯苓笑容真誠，一番話既肯定了姬如林挨揍的理由，又寬慰了自己，從心底里對這個女子有了幾分好感。

他向她點頭微笑，年級南云淇語氣卻又小心翼翼了起來，“道長他……那君羨靈真和長贏的弟子……”

女子莞爾一笑，“君羨靈真和其他幾位道長都還在觀內，只是……那姬小公子不依不饒要來找你算賬，君懷靈真便親自送他回漫川了。”

星湛心里五味雜陳，南云淇送姬如林回了漫川，那千夜……他心內苦笑，自己已是自身難保，別說不一定能把千夜救出來，就算真的救出來又如何呢？他一個將死之人，能庇護他到幾時。

萬茯苓見星湛嘆氣，以為他還在自責，“你，叫星湛？”

星湛點頭。

“我見你與我弟弟年歲相近，可以叫你阿湛嗎？”

“嗯～”

萬茯苓表情略顯為難地看著他，不知該如何開口，“阿湛，你……你的魂魄……為什么會……”

星湛神色驀地一滯，他警惕地盯著萬茯苓，壓低聲音道，“還有誰知道？”

萬茯苓沒想到星湛會突然變臉，但也能諒解很多病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便脫口道，“只有我和兩個童子知道。”說完卻又想起當時從門前走過的南云淇，想來他應當只是路過而已。

“你放心，若你不想被人知道，我會替你保密的，只是……”萬茯苓憐惜地看向星湛，“我們尚可以醫(yī)人，卻并不能全你丟失的魂魄。我爹又依例去了北荒尋藥，一時也回不來，我醫(yī)術有限，恐怕……幫不了你。”

星湛從萬茯苓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自己應當是沒有多少時日了。知她是站在醫(yī)者的角度替自己擔憂，心又軟了下來，“無妨，我本來早就該死的，如今每活一日都是賺來的。”

他對著萬茯苓眨眼笑道，“長生多無趣呀，我只求盡興。”

萬茯苓見星湛言語灑脫，笑容明媚，替他惋惜，明明是正當好的年紀，當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