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符虞山篇（洞傍山僧皆學禪，無求無欲亦忘年）

沒想到做個夢也如此累人，星湛跟著南云淇又行了一段山路漸感疲乏，手不自覺就去揪南云淇的袖子，“道長，你不是說快到了嗎？”

南云淇沒說話只是看著前方，星湛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符虞仙觀依山而建，宛如一只佛手托起至于山頂，明黃色的墻從巨大的拱形門左右延伸至兩邊山棱交匯處。

觀門大開，院中原本立著的祖師雕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偌大水池，那水池中跑著好幾個白條條的人，身體輕漾便有濃郁的酒香隨之而來，想來他們在山中嗅到的酒味正是從這里傳出的。池邊散落一地的道袍和紅粉衣衫，還有幾個女子躺在上面，身姿婀娜，指間還夾著幾顆晶瑩剔透的葡萄，調笑池中人。

南云淇不悅皺眉，把眼神轉向別處，左邊偏殿里聚集了一堆符虞山弟子，中間的弟子脫了一只袖子高舉骰子筒，嘴里還喊著，“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啊！”

而另一側的偏殿里，一群人正在搶奪一把名劍，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殿外空地上還圍著一群人，正聚精會神圍觀圍欄里的兩只雞打架。星湛眼尖，一眼就見著其間還有幾道白色的身影，邊看邊神情激昂地喊著“上！上啊！”

他偷偷觀察南云淇的表情，見他此刻臉色已是鐵青，卻還是隱忍著走到幾個長贏弟子身后。

“鄭云初。”

云初看斗雞看得入迷，眼看兩只雞斗到白熱化，那頭頂一抹綠的雞一口啄在另一只雞的脖頸上咬下一撮毛，再攻擊一次就能徹底拿下這場比賽，也不知哪個沒眼色的家伙這時候來叫他。云初連頭也懶得回，嚷嚷道“誰啊？添什么亂啊！”

“鄭云初！”

忽然那白毛雞騰空兩只爪子在綠毛雞的臉上一頓亂抓，撓的綠毛雞眼花被啄了好幾處，又因視力不佳，綠毛雞只能被攆得到處跑，最后被白毛雞踩在了腳下。

云初輸了比賽，又聽到來人還在喚自己名字，一時心煩意燥回頭準備開罵，見到南云淇鐵青著一張臉盯著自己，當即愣在了原地說不出話。

可不過片刻，鄭云初居然對著南云淇白了一眼道，“嗤，白日里也就算了，在夢里我還能怕了你。”說完還對南云淇做起鬼臉來，還要拿南云淇的天問來玩，被南云淇向后一步伸手撈了個空。

“喲呵~還真挺像我師兄的性子。”

身邊幾個師兄弟聽見動靜也紛紛過來，把南云淇圍在中間看猴似的看他。

星湛在不遠處見南云淇那么個神仙似的人，居然被這么調戲，忍不住上前替他解圍。

“云初兄！”

鄭云初轉頭一看星湛也來了，樂呵呵跑過去道，“喲，我說我怎么連符虞山的人都夢到了，還沒夢見你，原來你在這啊~”

星湛賣關子道，“這可不是夢，或者說不是你的夢。”

云初聽星湛這話有點摸不著頭腦，喃喃自語道，“怎么連夢里說話也是這副樣子。”

星湛見云初還不明白索性把話挑明，“你還記得白日山里的霧嗎？”

“記得，怎么了？”

“那霧有催眠和引人入夢之效，只要進了這符虞山的人，都會進到腓貓制造的夢境。”

云初咬唇看著星湛似是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真的？”

星湛挑眉點頭，云初后知后覺轉頭看著南云淇，“那……”

星湛拍拍云初的肩，似是回想到什么皺起眉來，“聽說道長可記仇了，有句話還給你：好自為之。”

南云淇一個眼神掃過來，云初的心都顫了三顫，他立刻跑回去拉開其他師兄弟，一陣竊竊私語后，幾個人如犯了錯的孩子規規矩矩站成一排，低頭用眼神偷看南云淇。

南云淇淡淡道，“回長贏后，自己去戒規堂領罰。”

幾人面面相覷，心知理虧不敢言，只得拼命點頭，星湛在一旁看著偷笑。只是玩笑歸玩笑，接下來還要辦正事。

星湛看著這些留連在貪癡淫欲中的仙門弟子，他們投身于符虞，受戒規石上刻的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平日里是眾多小仙山、仙門的表率，可在夢中，卻極盡放肆到荒唐的地步，那些滅絕人性，要人無欲無求的戒規真的有用嗎？

“師兄，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鄭云初看著這些沉醉于夢境中的符虞弟子，先不論勸說有沒有用，單就這么多弟子，也勸說不過來，還得要先找到腓貓才行。

星湛又掃視了一遍，這群人好像都是普通弟子和一些稍高資歷的長老，如果掌門人在，這些弟子應該不敢這么放肆。

“你們有沒有看到符虞山的掌門？”

云初和幾個師兄弟搖頭，成霜回想他們上山后的經過，就在斗雞的時候，他好像見到易道凌同一個人有說有笑，“我好像看見他同別人進了內院。”

南云淇側頭看向成霜問，“看清楚了？”

成霜不是很肯定的搖頭，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上符虞山，以前只在每年一次的瓊臺仙會上隔著老遠的臺階見過易道凌。

星湛握著酒壺飲了一大口，借袖子擦了擦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鄭云初見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多了壺酒，揶揄道，“你膽子可真大，這里的酒你也敢隨便喝。”

星湛視線劃過鄭云初，獨自又灌了一大口，把空壺丟到一邊，心滿意足地拭去下頜的酒漬，“今朝有酒今朝醉，人若只活這一回，當然要盡興而歸了。”

云初反駁道，“你怎么知道就活這一回？”

星湛低眉淺笑，媚眼中生出一絲落寞，被南云淇捕捉在了眼里，他沒有言語，只是徑直向內院走去。

符虞山有正殿一間，侍奉開山立派的祖師和已經飛升成仙的歷代門人，后起側廂兩間，供奉門派歷代掌門和長老。前院主要是弟子早課、修習術法，以及施茶水之地，后院為弟子學習禮法和休息的地方，也接待百姓和權貴法懺。

才踏入后院，星湛胸口的黃玉就又亮了起來，看來這附近有別的蓮瓣。而南云淇這邊，也看到了籠罩在后院上空的結界，只是在夢中施法本就困難，居然還有人能夠在這里設下結界，此人一定非比尋常。

“保持警惕。”他低聲提醒師弟們，當先走在了前面。

他們行走在連廊間，經過弟子的住處和符紙庫，卻始終不見一人。

到了下一個轉角處，星湛嗅到陣陣清香，抬頭見牌匾上寫著“茶室”二字，想來應當是有人在此。便推開門，就見到兩道金色的身影對坐在矮桌兩端。

一人黑色長須，綰一個道髻，手臂上還端著一柄拂塵，身行端正，回眸見到南云淇，甚是慈眉善目，語氣中也透著親切溫和，“啊~是君懷啊~”

南云淇領師弟們彎腰行禮，“拜見易掌門。”

易道凌走過來虛扶起南云淇，見南云淇望著矮桌前的另一人，笑道，“這是我師兄——梵天明。”

星湛見南云淇眉頭緊皺卻不行禮，實在是有違他平常禮數周到的做法。可轉頭看鄭云初和另外幾個長贏弟子，聽到名字后表情也都古怪得很。

他拉拽了下云初的衣擺小聲道，“梵天明是誰？”

“梵天明是前任符虞山掌門，也是易道凌易掌門的師兄，九年前就已經走火入魔而死。”

星湛看著那個還坐在矮桌前的人，一身紫金線勾勒的金色長袍，琥珀色瞳孔內鎮定自若，臉色慘白如紙，黑色長發及腰披散，整個人猶如剛從墳墓中爬出。

難道死人也可以入夢？那整座山的孤魂野鬼豈不是都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