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畫皮篇（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第二日星湛睡得好好的，突然耳邊一陣嘈雜，緊接著仿佛無數(shù)只手在自己的臉上拍打，甚至整個身子都在猛烈的晃動中。

星湛好不容易從這些手掌的間隙中稍微睜開眼，就看到云初一臉驚恐地搖動他的身體，嘴里還喊著，“星湛，星湛，別死??！”

一定是自己昨夜睡得太沉，云初來找他發(fā)現(xiàn)他沒體溫和心跳的事了。

星湛推開鄭云初亂揮的手，猛地坐起來道，“我這沒死都快被你打死了！”

云初兩只眼睛緊盯著星湛，眼里全是疑惑，“你，你，你……沒死？”

真要說起來自己早死了幾百年了，可現(xiàn)在好像還得繼續(xù)騙著云初，“你說呢？”

“可你剛剛明明沒……”

“脈象？”

未免云初把事情鬧大，惹得南云淇也懷疑，星湛自己把話接了回來，“我從小生了場大病，這病好之后呢脈象就很弱，體溫也是時高時低的?！?

“那要緊嗎？要不要請少華山的醫(yī)師看看，他們仙門的醫(yī)術(shù)可是冠絕三界的?！?

冠絕三界？要能治得好我還用的著白栩這么耗損修為嗎？星湛想到這里忍不住嘆了口氣，被云初誤以為病情很嚴重，直接抱進懷里道，“兄弟你放心，有生之年你初哥哥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不是，我真沒事，這病不礙事兒?！毙钦客崎_云初，自己下床，看了眼窗外問，“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己時剛過?！?

星湛連忙穿上外衣叫道“壞了！差點誤了正事。”

他環(huán)顧一圈房間，只有他和云初兩人，“道長呢？”

“不知道，大概就在這附近吧~”

星湛一邊系衣帶一邊問，“那你們平常要是走散了，怎么聯(lián)絡(luò)的？”

“靠這個。”云初從虛鼎中化出一只帽螺，將其遞到右臉頰處示范給星湛看，“師兄你在哪？”

不消片刻，螺里便傳出南云淇的聲音，“客棧外?！?

星湛和云初趕到客棧外與南云淇匯合，三人兩前一后走在熱鬧的街上，云初因為不明兩人目的便問，“我們是要去找那個顧員外的侄子嗎？”

星湛雙手背在身后，眼神掠過一個又一個攤位，抽不出空來答他，就點了點頭，見著一個佩飾的攤子忍不住過去看了起來，云初也跟上去湊熱鬧。

南云淇獨自一人從他們后面走到了前面，只是腳步放慢了許多。

星湛從一堆花花綠綠的佩飾里一眼就相中了個玉蟬的劍穗，雖然簡單是簡單了些，不過再改一改還是不錯的。他轉(zhuǎn)頭看向還未走遠的南云淇，他腰間的天問劍柄上只有一條素色的劍穗，同南云淇的衣衫一樣寡淡。

星湛眼波一轉(zhuǎn)又挑了條蜻蜓模樣的劍穗，丟下銀票就拉著云初追上了南云淇。

鄭云初心疼地屢屢回望，“那可是一百兩銀票，你可真闊氣！”

“反正也是不義之財，花了就花了唄！”說完把方才買的蜻蜓劍穗丟到鄭云初懷里，“喏，給你的！”

云初握著劍穗滿臉嫌棄，“一百兩的蜻蜓劍穗？你可真行！”

“不要?。磕沁€我！”星湛說著佯裝要搶回來，被云初用手肘擋住。

“錢都給了，我干嘛不要?！?

星湛沖著鄭云初邪魅一笑，云初一見這笑就知道星湛肯定早挖好了什么坑等著他，果不其然那小子把頭靠過來小聲道，“那等會兒的飯錢，勞煩你了。”

星湛說完還沖他眨了眨眼，氣得云初差點把手里的劍穗砸出去，但一想到這是一百兩，只好不甘心地收回手，果真是拿人手軟。

三人來到全晉陵城最大的客棧，點了些許酒菜后，云初才想起來問，“吃個飯而已，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

“這里是所有來求畫的達官顯貴住的地方，此時正值午時用飯，若我所料不錯，顧員外的侄子也住在這里的話，就一定能遇上。”

“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會在廂房里吃，偏要來這人多眼雜的大堂？”

“你忘記上一次我們是在哪遇到他們的了？你說兩個不用吃喝的紙片人為什么偏偏要那么高調(diào)的出來用飯？”

“你是說，他們是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也罷，做賊心虛也罷，他們越是高調(diào)，越是證明心里有鬼。”

云初對星湛刮目相看，半調(diào)侃道，“你才多大，居然這么多心思?！?

這話倒是提醒了星湛，他偷偷瞄了眼南云淇，還好他這會兒全部精神都放在找人上，沒注意云初的話。鋒芒畢露必定會招來懷疑，看來以后是不能這么冒進了。

“哎，來了，來了?！痹瞥跖e起酒杯遮住口型低聲招呼南云淇和星湛往自己注視的方向看。

“就是現(xiàn)在了?！毙钦亢湍显其客瑫r起身，看得鄭云初愣在原地，這兩個人什么時候這么有默契了。

“我一人足矣。”南云淇說罷要獨自行動，被星湛牢牢抓住了手臂，“道長，多個人多份力嘛~”

星湛順手摘下鄭云初腰間的魂瓶，拽著南云淇就往樓上客房的地方快步走去。

云初在后面著急喊著，“哎，那我怎么辦？”

“拖住！”星湛背著身子揮了揮手，又沖鄭云初豎起拇指，就拉著南云淇上了樓。

等到了客房這一層，星湛感覺背后刺骨的冷，一回頭就對上南云淇冷冰冰的眼神，尷尬地放開了拽著南云淇的手，看來這云初沒說錯，這個冰塊臉是真記仇。

就在這時，星湛手里的魂瓶忽然亮了起來，看來這肉身果然就在客棧之內(nèi)。

兩人跟著魂瓶的指引來到一間客房外，午間樓上幾乎沒什么人，星湛直接推門而入，見南云淇卻有些別扭，便將他硬拽了進來。

為了防止南云淇再給他記上一筆賬，他主動安慰起南云淇來，“我知道道長是您是君子，要道長跟著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難為你了，可畢竟我們這么做都是為了救人嘛，你說是不是？”

南云淇不置可否，星湛見他不說話就自己拿著魂瓶在房內(nèi)摸索起來。從外室到八仙桌，再到衣柜，經(jīng)過屏風前魂瓶忽然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星湛后退了一步，見屏風后靠南的墻邊有個一丈高的樟木箱子，他把魂瓶塞回腰里，試著抬了一下箱子蓋，可那蓋子卻紋絲不動，就好像用什么東西封住似的。

試了幾次無果后，星湛只好求助地看向南云淇，“要不，還是你來？”

南云淇隔空對著那箱子兩指向上一勾，蓋子便掀了起來，露出一具蜷縮的肉身，那肉身被人用金色的絲綢過了好幾層，南云淇用劍氣劃開一道口子，露出了男子的臉，和樓下顧員外的侄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唇上多了一撇胡須，臉色也因為長期與空氣隔絕跟個熟透的茄子一般。

要是他們沒找來，這顧員外的侄子怕是也撐不了多久就和林知白一樣了。

魂瓶劇烈的晃動著，從星湛的腰間滾落，他彎腰去撿忽聞門外有腳步聲和說話聲，想也沒想，直接拽著南云淇躲到屏風另一側(cè)的卷簾后。

“為何要躲？”

星湛被南云淇問愣住，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證、兇手聚在，他們又不是打不過，為什么要躲呢？可惜已經(jīng)太遲了，那兩個精靈已經(jīng)進了廂房，現(xiàn)在再跳出來不是打南云淇的臉嗎？

罷了罷了，他支支吾吾對南云淇輕聲道，“我……我就知道你沒查過案，這不是……想帶道長你……也體驗體驗，呵呵……”

南云淇沖星湛翻了一記白眼道，“無聊~”

屏風另一邊，兩個精靈一進來就直接打開了箱子，假的顧員外侄子見絲綢被人劃破神色慌張道，“有人動過箱子！這人不能再留了！”

女子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自上而下徹底劃開了絲綢，男子身后那張美人圖一覽無遺，“都是你！都是你！你早就該死了！”

女子眼中恨意漸深，眼看著匕首馬上就要觸碰到男子的背，南云淇纖指一揮，一道劍氣打落了她手里的匕首。

女子見到星湛和南云淇走出屏風并未驚慌，露晞警告過她，所以她早就做好了準備，今天本來就是要割下顧盤的皮再離開晉陵城的，只是沒想到她終究是慢了一步。

“我就是死，也要他陪葬！”

那女子撿起地上的匕首瘋了一樣撲向顧盤，星湛搶先南云淇一步施了伏魔網(wǎng)將女子困住，一邊的假顧盤見狀用力去扯伏魔網(wǎng)，星湛負手靠在柱子上對他道，“你這樣是無用的，再不放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假顧盤無視星湛的警告繼續(xù)扯動，終究觸動了伏魔網(wǎng)的防御被反噬，瞬間化為了灰燼。那女子倒是從容得很，不怯反笑。

星湛負手靠在柱子上一臉玩味地看著那女子，“你的同伴死了，你不難過嗎？”

“我死了，他一樣活不了。”

“你這心腸還挺硬?！毙钦空f完搖頭改口道，“不對，你只是一幅畫，沒有心。”

女子聽完星湛的畫立時兩眼通紅，想要站起來去找星湛，只是伏魔網(wǎng)太緊限制了她的行動，女子又重新跌坐到地上，死死盯著星湛，胸口劇烈起伏，怒火中燒。

“就因為我是畫，我不是人，就不配有心，不配被善待嗎？”女子摘下面紗，擼起袖子，臉上、手上全是黑洞一樣的瘡疤，還有些燭火的痕跡和水漬。

她指著箱子里人蛹一樣的顧盤恨道，“你們說我不是人，他呢？他就配做人了嗎？我也會痛，會恨，會覺得屈辱，我甚至常常在想到底是我做錯了什么，要受到這樣的對待。我明明是滿心歡喜地來到這世上的，可結(jié)果呢？”

女子凄涼的眼神從星湛和南云淇的臉上掠過，“就因為我不是人，就不配了嗎？”

南云淇沒有為之動容，眼神依舊冷若冰霜，“為禍蒼生者，是你之過?！?

女子認命低頭，抬頭時卻帶著笑對南云淇道，“若有一日道長站在我的立場時，希望你還能如此義正言辭?！?

南云淇神色微動，手下卻還是收緊了伏魔網(wǎng)，眼見著女子化成了一團灰燼。

星湛對南云淇的鐵面無私有些唏噓，如果害人是美人圖之過，那么美人圖又是誰之過呢？呵~

“哎！那兩個精靈不見了！”云初邊跑邊嚷嚷，一掌推開門進來道，“我就上了個茅廁，那兩個精靈就不見了，是不是跑……”

他說著說著余光瞄到箱子里的顧盤就停了下來，“這！這不是那個……”

“這個是真的?！毙钦繉︵嵲瞥踝隽藗€禁聲的手勢，隨即把一刻都不得消停的魂瓶也還給他，“幫人還魂這種事還是你們比較擅長，我呢，要去找我的梨花春了。”

星湛說罷揚長而去，趁著南云淇和鄭云初施法溜出客棧，走了半路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一直有人跟著，索性停下腳步。

“道長，躲在暗處可不是你的做派~”

南云淇也沒有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到星湛面前。

“道長，你跟著我做什么？”

“你到底是何人？”

露餡了？他今天也沒做什么呀？難道……是那張伏魔網(wǎng)出賣了他？不對，伏魔網(wǎng)是仙門法術(shù)，并非魔道，南云淇應(yīng)該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我就是個小仙山里出來的無名之輩。”

星湛在心里忍不住夸自己，果真是張口就沒一句實話，他這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渾然天成，無師自通，爐火純青。

太過得意之下，他居然笑了出來。

南云淇皺眉，一臉懷疑道，“你笑什么？”

“沒什么，我就是一想到我這樣的仙門渣渣，居然能跟道長這樣的仙門楷模并肩而行，有點小激動而已。”

南云淇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白了他一眼道，“為何背著我們離開？”

這話倒是問到了點子上，星湛本想靠顧盤拖著兩人，自己好去找林知白那搜黃玉的蓮瓣，沒想到居然被南云淇追上，這謊怕是得好好撒，不然前面的話都白說了。

他露出難得一見的正經(jīng)樣子，學著南云淇苦大仇深的表情道，“實不相瞞，我打算去找林知白和露晞。”

正經(jīng)不過三秒，星湛又露出一副狡黠的樣子，“反正他們命不久矣，我就想在他們死之前再求一副美人圖。”

“荒唐！”南云淇本指望他會說些什么，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不入流，氣得他閉眼凝神了一刻才忍住拔劍的沖動。

星湛本來還想再說兩句，卻見遠處一大團黑煙直奔云霄，且那著火的地方正是林府。

“糟了！”

南云淇聽星湛語氣不對，回頭見此情景眉頭越皺越深，一個轉(zhuǎn)身便消失在星湛眼前。

“哎！道長，你好歹捎上我呀，我不會御劍！”星湛在原地急得直跳，忽然一截透明的絲線憑空出現(xiàn)纏住了他的腰，星湛低頭才看一眼，人就咻得沒了影。

等到兩腳牢牢踩在地上時，人已經(jīng)到了林府門外。

一團又一團的黑煙里，下人們一個接一個沖出林府大門，因為院內(nèi)沒有太平缸，也沒人沒工具救火，除了逃再沒別的辦法。

星湛念及蓮瓣想也沒想就沖了進去，南云淇還沒回過神來，他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了煙霧中。他騰躍至屋頂，雙手施法召喚出一根根冰柱砸向已經(jīng)完全燒旺了的大火，可惜火勢太大，冰柱又不似水可以澆火。

南云淇只好沿著星湛的行跡一小塊一小塊地施法滅火，等到火勢已經(jīng)控制住才落入院中去追星湛。

追至畫室時總算是見到了星湛，他愣愣站在燒了一半的畫室中，手里還握著只有一片蓮瓣的黃玉，那黃玉沒有發(fā)光，也沒有發(fā)熱。

畫室的橫梁坍塌砸壞了大半個屋子的美人圖，地上躺著那只露晞用過的斷了的畫筆，除此以外再無別的任何東西。

星湛站在原地想不明白，他環(huán)顧著只剩下一堆廢墟的畫室，難道是露晞知道他們要來自己自焚了？可蓮瓣呢，總不會也被火燒了個干凈吧。

南云淇緩緩走進來，見到倒塌的橫梁上有好幾道凹進去的痕跡便走過去仔細查看，星湛也好奇地跟了過去，“這是……劍痕？”

“不錯?！蹦显其靠隙诵钦康脑?，“是其他仙門的道友，且功力在我之上?！?

南云淇已是五大仙山之首——長贏的首席弟子，功法在他之上的人應(yīng)當寥寥無幾。

“你認識嗎？”

南云淇搖頭，“只要除妖邪，就是同道人，是誰無關(guān)緊要。”

“師兄！”

鄭云初帶著幾個師兄弟見林府走水也都來看看，恰巧遇上南云淇和星湛。

“這里怎么了？那個假的林知白和露晞呢？”

“沒了。”

“沒了？”

“嗯~被你們的道友給搶先一步除了。”星湛說完轉(zhuǎn)身離開，其他師兄弟也跟著南云淇一道離開，剩下不知情的鄭云初還在想哪來的道友。

“時間緊迫，御劍趕往符虞山~”南云淇剛放下天問，星湛就挨了過來，一臉諂媚地笑道，“道長，你的天問看起來很寬敞的樣子。”

南云淇卻冷冷道，“我不與人同乘。”說罷就御劍上天，一點商量的余地也不給星湛留。

云初見了有些吃味，摟著星湛憤憤不平道，“哎，領(lǐng)你進門的可是我，你干嘛總?cè)フ椅規(guī)熜职?！?

星湛對他挑眉邪魅一笑，“抱大腿當然得找最粗的。”

云初聽了轉(zhuǎn)身要走，“那你跑著去符虞山吧，嗤~”

星湛把云初拉回來哄道，“別呀！這第二粗的，也比一般的強多了不是?！?

云初聽了初始還有些得意，等帶著星湛御劍上天嚼著嚼著忽覺哪里不對，兩個人又同孩子般在天上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