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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君已陌路

  • 闌珊棹
  • 年年年年年年
  • 4450字
  • 2024-01-13 18:24:40

阿覆凌空飛過浮云落之上,這一帶的煙火氣最重,有的人家半夜還會烤餅當做夜宵。煙囪里還會冒著濃煙。往日都會熱的直想脫件大衣,今次雙手卻冷得止不住的顫抖,差點沒抱住懷中的麻袋。

無奈,她只得將其抱得更緊些,緊到指甲壓進麻袋里要把其生生掐死。而她只用稍稍用力,那人的整條生命便會完全零落。

但她沒有,盡管她很清楚待會兒見的那人打開麻袋后便會改變主意,甚至連她自己也要一同葬送。她都沒有試圖殺了她。

她太了解那人了。

每當自己抱著麻袋從天而降時,他都會早早在那里等待。然后從她懷中接過麻袋,而這場儀式中,她是送遞人,他是接納人。也只有在那蜉蝣般的一瞬,他才會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手,給她送去一點點的幸福和滿足。就像接過一個個嶄新的生命,他和她共同締造的生命,里面就好像摻了他們共同的骨血。

她一直這樣偷偷地自認為著,從心底認為著。不管這是新生的生命還是瀕死的生命。

那一瞬,是他們最近的距離。她總會偷偷打量他彎起的眉梢。一瞬過去,一切又恢復原常,除了她還未熄滅的心。

然后,他便會坐在懸崖邊上,溫柔地打開麻袋,將里面的人重新釋放出來,放平在身邊,拿起剪刀,牽起一縷青絲剪下,將其對著月光看上幾遍,便施了術法停止了她們的呼吸。然后毫不猶豫地將尸體推下去,消失在如水的月光中。

若是有人在中途醒轉,他便會柔情似水地望著那人,丟給她們一個笑容。然后在神魂顛倒中取走性命。因此那些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多半是幸福的。

她曾想過,若是躺著的是自己,可有幸看一看他的笑。若真可以,她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她也曾想過,若是躺著的是那個女子,他還會不會那樣肆意的笑,還會不會用溫柔結果了她。

而今,前者仍然是個謎,而后者卻就要解開了。

入酢峰上傳來泠泠酒氣,他每當來這總會隨身帶著酒。這次也不例外,奇絕的酒香飄到老遠,待她過去他已半醉了。還是一襲白衣,一染風華。她走近他想要拾起散落的酒杯,卻突然被一雙手攬在了腰間,她手下一松。懷里的麻袋掉在了地上。

他突然離她很近,她曾以為交接麻袋時是她此生離他最近的時刻,從沒奢望還會更近。

她睜圓了雙眼詫異地看他的臉,他的臉動容非常,一寸一寸靠了過來。就在她已經閉上雙眼等待奇跡出現的時候,他卻止住了動作,轉而貼在了她的發絲間,在耳畔輕輕說

“只有這樣,我才能忘了此間的萬般種種,毫不猶豫地做我應該做的事。”

“其實,我不想的。”

那酒叫做三色酒,可讓人醉倒于前生今世,說出心底最想說的話。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一瞬間。

片刻過后,他像突然醒過來一般粗魯地推開了她,眼神變得凌厲又堅韌,四下尋找滾落的麻袋。他像往常一樣將麻袋置于旁邊的石墩上,伸出手去解上面的粗繩。

忽然,一雙手阻擋了他的去路。他抬頭一看,竟是那個從來不敢忤逆他任何旨意的丫頭。

那丫頭將手輕輕扣在他的雙手之上,有種陌生的溫暖。阻去了他解繩子的動作,而聲音的溫度卻與手的溫度大相徑庭。

“這家的女兒生來丑陋,平日里都是覆著面紗出門,我想她的爹娘定是不想她以真面目示人的,看在她人之將死的份上,便留她個體面吧。”

她的聲音有條不紊,內里卻是直驚百骸。她從沒有像這樣緊張過,便是去刺殺聲名赫赫的國舅爺時,也無這般緊張。便是剛才他與她咫尺一般近時,也無這般緊張。若說方才是歡喜激動到了極點,此刻便是忐忑恐懼到了邊緣,涌到嗓子眼兒,快要溢出來。

他沒有在乎到她漸漸褪去溫暖的手,只是草草地看了她一眼便點了點頭表示應允。她長長在心底舒了一口氣,左手已將一縷青絲奉上。

那人匆匆接過了發絲,發絲間打著一根玫紅的絳子,那是她自己的頭發,她特意取了發間最濃密的部分,一絲不茍地捋順,用陌上的汁子染香。還打了絳子在上面。

他將發絲照著月華看了幾看,今夜的月華格外清寂,她的心卻格外溫柔。

俄而,他說“這發絲上還結了絳子,你有心了。”

他并不知道,在她的家鄉,花燭之夜嫁娘都要將發絲贈予相公,而發間結絳則意味著兩相歡好。可惜他連這是誰的頭發都不知道。

她默默走到一邊,麻袋中的人還沒有醒轉的跡象,她想將其抬起放到石墩上,以供他施法。就在她抬起麻袋時,一串清脆的鈴音響起,是那女子手上戴著的首飾經過搖晃后發出的聲音。那時,她還遠遠想不到,便是這樣一串微不足道的鈴音讓她滿盤皆輸。

那時,天地俱靜,唯有一串鈴音響著,有如梵音。

那人倏然拂袖站起,徑直朝她走來。云霧繚繞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萬分驚悸,她一邊想著如何能平息他的怒火,一邊自我安慰著或許他根本沒聽見,又或許,他根本不認識這串鈴音。

云撥霧散,她看清了他的神色,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怒不可遏。

他定住目光,直愣愣地盯著她,不帶一點溫度與色彩,明明是黑白分明的一雙瑞鳳眼,此刻卻像一輪死去的太陽,被人一點點抽去了光澤與生命。

她認得這種眼神,上一次出現還是他母親被側室灌了毒藥被他撞見,也是這樣的眼神,冰冰涼涼,滿眼寫著絕望和憤怒。當時她還只是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沒想到現在,與他站在對面的,竟是自己。

她當然記得,第二天那位側室便離奇失蹤了,竟是在深郊被找回來的。身上只剩了一具殘骨,是被餓狼活活吃掉的。沒有人知道會是誰干的,便是懷疑也不可能懷疑到他身上,畢竟當時,他才十二歲,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童。

而在那一刻,他眼中的光才回來,也是一點一點的,從無到有。

他就那樣盯著自己,一寸一寸盯穿自己。一只手卻將麻袋打橫抱起,慢慢解開,里面的人仍然沒有醒轉的跡象,安靜的睡著,像一株入眠的花。

他慢慢放下她,左手迅速拔了劍鞘,直直插入她胸膛,她并無一點防備,便算她有防備又能奈何。眼前這個人,想取誰的命不是輕而易舉。

劍鋒刺中的地方并不是要害,只是劍已沒身,她只覺得疼。不知是哪里疼。

“滾!”

他腰間還別著那縷頭發,她忽然看著他笑了,血從胸腔中涌出,邊笑邊吐血。

他不再看她,而是轉身去看另一個人。

沐闌珊是在他將劍插入阿覆體內那一刻醒來的。第一眼便看見他提著帶血的劍,目光兇狠地盯著對面的人。而對面那人,一襲白衣,笑中帶淚,胸口處新刺的刀口還不斷地留著血。

她認得她,那天在陌上花糕的小肆門前,她瀟灑撇下金錠的樣子,身后黑壓壓跪了一排人。

但卻不認識他了,眼前這個蕭蘭枻,冷若冰霜判若兩人。眼中射出冷峻的光。腰間還系著一束青絲。

她什么都明白了。

“滾!”一聲低語裹著無與倫比的力量,眼前那白衣女子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阿珊,你聽我解釋。”蕭蘭枻溫柔地撫過沐闌珊的肩,卻被她一把甩開。溫柔又怎樣。自己已經見過他的真面目了,不是么。

“你別碰我!”沐闌珊背對著他,話音帶著哭腔。

“阿珊,你聽我解釋。”蕭蘭枻拽過她,迫使她對著自己。

“好啊,解釋吧。”她并沒有拒絕他,而是選擇聽他解釋,自己不就是因為上次沒有聽他解釋才誤會他的嗎,此番倒想聽聽他如何解釋。

如何解釋殘害了那么多無辜少女,如何解釋剛才的白衣婢女,如何解釋為何每次回來總帶著一身傷痕。

日光漸漸漏出影子,蕭蘭枻以為有了一線轉機,便將蹙著的眉頭舒展開了。

沐闌珊看見他的表情,覺得一陣惡心。

“阿珊,其實,我殺這些人是因為你。”

“因為我?”沐闌珊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樣離奇的一個答案,半信半疑地指著自己。

“不然你以為你的眼睛怎么會那么快好?醫病要人的心做引,想要醫好你的雙眼便要十顆人心做引。連你,連你喝的藥,也…”

“嘔…沐闌珊一想到那一碗碗鮮紅的藥湯就一陣作嘔,已經把飯吐了大半。

“阿珊!”蕭蘭枻擔心,卻也不敢往前。原本以為她信了這番話會有對自己的愧疚之情,便是哀慟,也不過一陣,再者幾月。

誰料…

沐闌珊倏然拔下發間的草簪,直愣愣戳進雙眼,戳完一個戳另一個。頓時血淚俱下。

“阿珊!你怎么這么傻!”

蕭蘭枻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如此決絕地對自己,寧可自毀雙眸也不愿原諒他。怎么,難道她以為自毀雙眸那些人的命就回得來了?那些人的命就那么重要嗎?比她自己的命還重要。

那她知不知道,他把她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蕭蘭枻又氣又恨,只得環抱著虛弱的沐闌珊,她疼的半晌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口中不斷絮語,

“我深知…換不了那些女子的命,這樣的大恩,我死上千百萬次都不足惜,怎么死都不足惜。我只恨當時…不知,…若是我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做出這等十惡不赦的事來…。”

“別說了,罪是我犯得,要死也該是我。你身體虛弱,我這便帶你去看大夫。”蕭蘭枻著急地說。

沐闌珊聽見“看大夫”三個字,掙扎地搖了搖頭,蕭蘭枻何嘗不知,她本有眼疾,那簪子又異常鋒利,無論如何也醫不好她的眼睛了。

那雙小巧玲瓏,又籠著秋水的眼睛。

忽然,沐闌珊握住了他的手。剎那的冰冷讓他不由吃驚。

“阿棹,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不論是從前…的蕭蘭枻,還是現在的阿棹。無論你待我是真的還是假的…總歸,很幸福…”

“你別再說了,以后你會更幸福。我們,我們會更幸福。”細微的晨光中,沐闌珊的聲音漸次變得微弱,偶爾聽到蕭蘭枻的聲音,嘴角牽扯出一點弧度。臉上有冰冷的水滴落,她知道,那是蕭蘭枻的淚水,他在抱著她哭。

可是她好疼啊,分不清是眼睛疼還是心更疼,他每掉下一滴淚她的心就更疼了,分不清是怨恨,還是不舍。

沐闌珊摸索著他的臉龐,手指拂到了那飽滿的眼睛和林立的睫毛,慢慢用手指擦去他的淚痕,蕭蘭枻已痛不欲生。

她最愛的那雙瑞鳳眼,此生終究是看不到了

“不要哭,不要哭啊,阿棹。”

“我們此生,再也不要見面了。”

“阿珊,你說什么?”蕭蘭枻聽見這句絕情的話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說出,身體為之一顫,有什么在心中洋溢開,爆裂開,就像兒時看見母親一點一滴把毒藥喝下去的那種感覺。

原來,那種感覺叫害怕。

趁著蕭蘭枻走神,沐闌珊迅速跑開,縱身一躍跳下了懸崖,連她自己也詫異哪里來的這樣大的力氣。而蕭蘭枻呆呆立在原地。她的速度快到甚至讓他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神不假,神可改天命,不可逆生死。

蕭蘭枻瘋了一樣跑到懸崖邊,可那里連個影子也沒有給他留下,他一遍一遍喊著她的名字,從阿珊喊到沐闌珊,可再也沒有回音。

只有猿猴低低地徘徊叫著,哀怨凄惻,一遍又一遍的叫著。

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多么嚴重的錯誤,可這個錯誤,無論如何都挽回不了了。

那根本不是給她治病的藥,而是韻律神祗需集草木精華方可恢復仙氣,修補他這具殘破的神祗之體。那些女子都是與草木花果結緣的人,他本以為凡人的命不會值錢,因為他們總會有死的一天。

而此生,他唯一一次感覺到痛徹心扉便是因為一個凡人。

那種痛是千刀萬剮的痛,是刀山火海的痛,是肝腸寸斷的痛,是極痛,是最大的痛。

若是再來一次,他一定會一字一句講給她聽,什么天譴天機,他都可以替她受。若是要他的雙眼也可以,怎么樣都可以。可是,沒有再來一次了。

她死了,她用她自己的生命向她證明了,凡人有時比天神高貴的多。

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們再也不要再見了。”

她愛慘了他,也恨透了他。

她就是那么傻,傻透了,別人輕輕一騙就跟人家跑了。她是那么單純,單純到只對吃食感興趣。而她吃到好吃的時候又是多么可愛啊,笑容多么甜啊。

他原本以為自己不讓她死,她便永遠不會死。卻沒想到這丫頭生命的終結,兜兜轉轉還是因為自己。

入酢峰前,蕭蘭枻一遍一遍地找尋著,有時是在山巔,有時是在山腳,有時是在山林中,有時在溪水旁。

他日日夜夜的找著,不辭疲倦地找著,這一找,便是整整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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