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土地不必自責，當務之急，是找到鱗片的主人。”

懷風寬慰了幾句，于是平陽土地翻開隨身攜帶的《平陽志怪索引集》，攤開在大石頭上，借著如水的夜光，與鱗片對比著尋找。

這一找就是兩個時辰。

亥時都快過完了，烏云也漸漸遮住了月光。

“恩，不錯，這塊鱗片，應該來自盤蛇洞中的大蛇。依據我一百年前編纂的當地志怪索引集，平陽縣外山谷有一洞穴，蛇類聚集泛濫，當地人皆稱之為盤蛇洞。”

“其中有一蛇，頗有靈氣，據說是盤蛇洞的萬蛇之王，彼時長約丈余，其鱗片與中樞大人給老夫的一樣，透過光能看見其中的脈絡。”

懷風頗有不解，“鱗片中也有脈絡？”

土地爺輕撫著快垂到地上的胡須，笑了笑。

“正如中樞大人所言。據說這蛇類修道，修煉至一定法力，每年就不會褪去蛇皮，只會隨著道行的加深，在鱗片上增加法紋。”

“一百年過去，此蛇鱗紋路比我編纂典籍時記錄的密集了不少。只是此蛇修道，偏離仙道而入魔道，通體也由當初鮮亮的青色污化為墨黑，甚

至做出吞食凡人的罪行，實為可惜啊！”

懷風靠在大石上，摸了摸下巴，把青云笛叼在嘴里。

“依你所言，這黑蛇大妖，修煉至今，不過百余年？”

“至今一百三十年，在妖魔界中，中等法力罷了。”

土地爺收回典籍，揉著昏花的眼睛，和懷風一樣依靠在石頭上。

他瞇著小眼睛，看著懷風，有些欲言又止。

“中樞大人，老朽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懷風點點頭，大概知道土地爺想問什么。在土地這等基層仙職人員看來，自己身為天庭機要部門的重臣，離開本職工作，耗費大量時間查一中等法力的妖蛇，按常理說，自然是頗為奇怪了。

“但說無妨。”

“好，那老朽就直說了。這凡間的妖孽，千百年來層出不窮，雖時有禍害人間之事，但道法自然如故，萬事萬物也處于平衡之間。”

“老朽仙道資歷尚淺，只知道上次有天庭重臣接手人間之事，乃是黃河泛濫，百姓流離失所，天帝派遣渾清仙人指點大禹，方才平息了這滔天洪災。”

說道這里，土地爺停頓了一下，再次望向懷風。

“中樞大人此次下凡，對一普通蛇妖如此關心，是否預示凡間將有大變故？”

懷風心想，如果這中樞章找不回來，不止人間有大變故，整個天庭，恐怕我都難以交差。心中又添了一絲惆悵之情。

土地見懷風不言語，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急忙站起來拱手。

“中樞大人，老朽太自以為是了，天機不可泄漏，這道理我應該懂啊，冒犯了，冒犯了。”

懷風也收好笛子，順勢起身，對土地擺擺手。

“平陽土地，有些事我不便明說，大家同為修仙之人，又身居仙職，各司其職罷了。”

“我輩修行之人，自選擇仙道之路起，斬妖除魔就是懸在心間的一句箴言，我此次下凡別有他事，但這吃人的妖蛇被我遇見，為民除害就是責無旁貸了。”

土地爺點了點頭，雖然自身疑惑未解，但是仙界皆傳中樞大人剛正不阿，清廉正直，看來此言不虛。

“中樞大人身居廟堂之高，仍心憂萬民，老朽實為敬佩。我只是一縣土地，斬妖除魔的法力并不擅長，就不能同中樞大人一同前去了。不過以中樞大人的修為，一人斬除小小妖蛇，也是不在話下。”

懷風大笑，“你此次助我找到鱗片之主，懷風不甚感激。無以為贈，一曲《天清曲》你且聽著。”

然后抽出青云笛，縱身一躍，立于大石頂端，吹奏樂曲。

這《天清曲》，乃五百年前凡間樂府的經典之作，取自“普天之下，海晏河清”之意，甚為當朝皇帝和王公貴族所愛，民間也流傳頗廣。

懷風還是凡人時，就喜愛此曲，演奏難度極高，曲風婉轉悠揚，又不失雍容典雅。可惜數十年后，改朝換代，新皇帝覺得此曲意在贊揚前朝政績，恐引起舊臣思故之情，于是此曲被禁，久而久之也就失傳于人間了。

沒想到，懷風入天庭后有次在宴會上演奏此曲，滿座驚呼，天帝贊揚，從此一曲成名。

平陽土地也是第一次聽聞此曲，只覺音律甚為動聽，似雨落荷葉，又似風吹竹林，時淺時深，不可捉摸。頓時周身毛孔舒張，仙氣如檀香縈繞，于笛聲戛然而止的一刻，驟然收束于體內，震的拐杖一滑，差點沒站住。

此曲過后，平陽土地渾身散發通靈之氣。修道多年，他知道此時自身的修為，至少增長了四十年。

此時天空烏云已散去，明月正朗朗高懸。

......

盤蛇洞在云溪谷西北三十里，按照現在的說法，此洞乃鐘乳石洞，洞內回環曲折，最窄處僅容人匍匐而行，而后豁然開朗，高若懸天之石，里面有溪水穿過，又有曲道連接十余個寬闊的石洞。

普通人縱使有長燃火把，畏懼于迷宮一般的地形，是絕不敢貿然入內的。

但也不是沒人來過。民間中藥理論認為，鐘乳石可以入藥，性甘、溫，有溫肺，助陽，平喘和止咳的療效。

于是某一天，一個具有探險精神的采藥人深入洞穴，火光點亮之處，除開形態各異的石筍，還有盤踞其間，數以萬計的青蛇，無數雙眼睛閃著幽光瞪他，嚇得采藥人一溜煙跑了。

盤蛇洞的名字，也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懷風就這樣站在黑幽幽的洞口，萬籟俱進，偶有微風吹落樹葉的聲音。

雖然向平陽土地說出了斬妖除魔的口號，其實懷風心里，還是有些發虛的。

身為凡人時，懷風乃一介書生，修道也是從道家書籍典冊中，領悟修身治國的精要，至于往后頓悟，修為突飛猛進，被冊封入天庭也只是文仙，在中樞省從事文職。

懷風不是武仙，換而言之，在仙班中，懷風并不是以武力見長。

貿然入洞，能否干得過一百三十年修為的蛇妖，懷風心里沒有把握。這畢竟不是在中樞省府邸，那劉有萬年的仙器兢兢業業的保衛自己。何況黑蛇妖還有一幫小弟呢，自己卻是孤身一人。

和平陽土地交談的時候，懷風就十有八九的確定，百余年修煉的蛇妖，是沒有可能從自己身上偷走中樞章，而自己又毫無察覺的，這不可能。

懷風打起了退堂鼓。

這正是：

鐘乳深洞內，盤踞鬼蛇中。

仙人踱步怯，猶懼老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