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天氣晴朗，巳時才至，元氏城中已又是熱熱鬧鬧的一番場景。

石澤涵跟著楊桐的身影，在一間間門店前、一輛輛拖車邊走過，尋覓著適合自己的御筆。一路上，石澤涵都有些話癆，追著楊桐問東問西。

“師兄，我看你詩道高超，定是文修筆者罷；那為何又要拜入步大師門下，隨步大師研究棋弈？”

“啊……我實際上也是奉了師尊的旨意——也就是他們口中的醉吟居士……”楊桐撓了撓腦袋，前方一轉，“到了，就是此處?！?

石澤涵還想追問些什么，但眼見著已經到了目的地，便不好繼續。雖然自己也曾經是文科狀元，但在車禍的意外之中似乎忘卻了一些事情，他想了許久，也沒有記起這一稱號是誰。

進了店內，石澤涵看著擺放整齊、琳瑯滿目的毛筆用鉤子掛在售柜上的木條上，聽著店主熱情的講解；有的是雪蠶銀絲所制，有的以百年橡木雕刻，有的雕刻有書文，有的……

楊桐站在石澤涵身后，對他說道：“此處都是好貨，你憑感覺選吧。咱們文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心氣思想，有時候，直觀的感受事實上最為重要。我這兒還有些小錢，買下一支御筆，就當是你踏上趕考漫漫路途的餞別禮吧?！?

最后，石澤涵拿了一支雪白色狼毫御筆，白色的筆毛沾上墨汁之后，待汁水自然留下，筆頭卻還是雪白，看上去十分奇異。

“這狼毫可不是‘黃鼠狼’的尾毛，而是貨真價實的雪域餓狼頭頂的鬃毛。沒錯，吃飽了不行的，必須餓著拔毛。狼毫制筆不沾墨，這代表著筆尖的鋒利強勢，但同時也對靈力掌控能力的要求很高。”店主樂呵呵地給石澤涵介紹。

石澤涵正要下定主意，身旁卻又走進來一位女子，瞟了一眼也是雍容華貴，光是頭頂的玉簪配飾在太陽下就能閃瞎石澤涵這個土包子的眼。

“紫毫、狼毫、獺毛御筆，全部收拾裝好，記在崔氏賬上?！迸觾墒挚湛?，卻仿佛提著千斤銀兩，店主聞言連連答應，轉身朝著木條走去、挑選著符合要求的筆。

石澤涵與女子對視一眼，后者眼神下移，見到了少年手中的御筆。

“嗯？”女子一愣，似乎是看著御筆不凡，也不多話，直接伸手來就要拿走；石澤涵卻是反應夠快，直接手一縮，握住筆背在了身后，挑眉直視女子雙眼：“干嘛？強搶民男……的東西？”

女子冷哼一聲，似乎是懶得與石澤涵多話，扭頭問店主：“他們付錢了嗎？”

“這……還沒……”店主面露難色，但相較于兩個不知來歷的少年，這崔氏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主。元氏城中，最有話語權的人理論上來說自然是城主；但因今朝秋闈之事，許許多多的貴族高官都遠道而來、駐臨府上，使得過去呼風喚雨的少城主最近也得謹慎行事，更不必說他人。

這清河崔氏，正是家史悠遠的貴族，家中子弟家纏萬貫，權高望重，況且崔氏長女崔頔已是本店長期的顧客，這位小公主一心修書，卻不得靈氣要領，再好的筆，在她手中也不過三日之內，便毛開筆裂，喪失價值。

“他們沒付，筆就是店里的；店里的，我都買了，所以現在，筆是我的?！迸永渚指甙?。

“你……”石澤涵嘴角抽搐，感嘆自己運氣真是不好，總能遇到一些奇葩。楊桐卻眉頭緊鎖，他深知這崔家蠻橫無禮，而眼前這位婦女大概就是那崔頔公主尋回家中的“師姐”，雖說是平輩，卻整日做些下人的事務。此人代崔頔做事常常是不論過程，只計結果，因而對于尋常貴族子弟而言都要避免的“利益對沖”，卻從沒有在她腦海中浮現過——管他崔家需要付出什么代價來擦屁股，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這種情況下，即使楊桐把自己的‘白’號木牌拿出來，大概也沒什么作用……此女只可力服，無法威懾。

“我怎么？”女人一抬手，細長的銀劍出現，“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正在進行搶劫盜竊的行徑。”

寶劍通體，隨念而出，此人已達劍尊境！楊桐暗叫不好，自己的修為恐怕敵不過這個狗養的。

他正準備上前勸石澤涵退讓，卻聞龍嘯之聲，只見一柄青銅劍從石澤涵面前飛過，直指崔氏女子，劍身周遭還有淡紫色的飛龍正在吞吐雷電——

“青龍劍！”石澤涵驚喜地叫到，回頭一瞥，果然是他——

一個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正雙指點出，正是飛劍的方向；他身材魁梧健碩，雙目炯炯，發帶隨風舞動，神色毅然，說是二十多歲的人也完全不會覺得不合適。

這正是棠溪城中最著名的鑄劍師，石澤涵的師父——石善刀大師！如今天下聞名的青龍劍、承影劍、龍泉劍等等，均是出自此位大匠之手。

“師父！”石澤涵欣喜地叫了一聲，回頭再看，方才趾高氣昂的女子卻是艱難地與青龍劍對峙著，兩柄劍尖激烈對撞迸發出的火星四射散開，持續數息，女子側身一閃，青龍劍直貫前方，給墻壁開了個洞，又在空中繞了一圈，回到男子手中。

“你……”女人吐出一口濁氣，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等著！”說完，慌忙離去。

石善刀倒是全然沒有在意，而是像個老小孩一樣奔至石澤涵面前，雙手按住少年兩肩，喜笑顏開：“哎呀，小涵，聽你李叔說你恢復了神智，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回棠溪城，沒想到途徑元氏城卻見到你了！”

“哦，對了，”石善刀像是想起了什么，轉身卸下背后的包裹，翻翻找找拿出幾顆水靈靈的櫻桃：“中南地區的特產，我特意托人以陣術封存，防止路上干癟，快嘗嘗......”

石澤涵笑了笑，接過了櫻桃?？聪虬腴_的包裹，似乎都是些瓶瓶罐罐、瓜果草藥，大概是為了治愈殘破的靈魂。

看著手里的櫻桃，在現世石澤涵是不大愛吃的，不過似乎在古代確實是很珍貴，甚至列為皇宮膳用瓜果。

這大概是石澤涵重生于此世后，第一次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溫暖關懷。他開心地抿了抿嘴，對師父哼哼著：“師父放心，現在的我不會再失敗……我會在秋闈之中脫穎而出，然后再待到會試之時，好好報那一劍之仇！”

……

……

天色漸晚，幾人逛累了，便原路返回。原本石善刀還想要與徒弟好好敘舊，卻在半路上接到鷹隼傳信，看了幾眼便神色凝重地離開了。

初次醒來的時候，石澤涵還以為自己是個孤兒，直到假裝失憶問了李全大叔之后，才得知自己有個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做師父，但師父近日也事務繁忙，四處奔波，不曾歸家。

和楊桐師兄討論了下計劃，石澤涵準備就在此城修煉等待，備戰七月的秋闈鄉試。不回棠溪城主要還是怕麻煩，絕不是圖楊桐的幾間豪宅。

楊桐撤到隔壁一家坊院中睡下，石澤涵則看著窗外的黑夜，心思久久不能平靜。

自己究竟猛走到什么地步，還全然是未知數。聽李全大叔所描述，自己的師父是個整日游手好閑的人，一年打不出一兩把劍，倒是整日躺在涼椅上灌酒；可今日一見，石善刀面色匆忙，如臨大敵。

“唉……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石澤涵感嘆著。

……

……

棠溪城外，冷峻少年反臥青色細劍，雙腳并攏立于房頂的翼角之上。

“情況如何？”

“如情報所示，此城之中的李家正是隴西李氏族人，其中家主李全乃是萬歲爺的長兄。其子李雨楓、女李雨瀟，皆是劍師修為，庸人罷了?！?

“嗯，看來是只欠東風了……三，準備好面對腥風血雨了嗎？”

“沒什么準備不準備的，習慣了。”

少年的身形融于夜色之中，不知在與誰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