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品酒大會篇(叁)
- 烏合塔
- 籬人三島
- 3810字
- 2020-11-01 08:29:22
長須長發,看著卻沒有通常白發白須老者應有的道骨仙風,可山海境大多城主都接受過眼前這個有些不修邊幅的老人夸扶的教導,在眾人眼中,夸扶的地位不亞于任何一個城主,甚至經過多年經歷積累下來的一份獨有的地位和氣質,讓這個老頭即便在一眾城主間,也算是可以指點一二的前輩老師。
這老頭子滿心歡喜地接過御明城少二城主曉帝非端來的美酒,砸砸嘴一飲而盡,隨后胡亂抹了抹嘴,瞇縫著眼睛對著曉帝非說道,“你父親就沒你這點眼力見,哎,也不是沒有,你父親做什么事情啊,太一板一眼,他心思啊……太重了,總覺得這山海境上下只有他還留著一點當年呂渦大神的風骨,在他眼里,御明城依舊還是山海境的都城,都城就要有都城的樣子,所以啊,我猜這小子在床上養精蓄銳哼哼唧唧的,腦子里還是有事,只怕讓我那個在床邊伺候他養病的女娃娃給我帶了什么話來吧。”
曉帝非無奈一笑,說道,“老師祖就是老師祖,幾天前母親大人確實叫了人跟我帶話,叫我低調回城,但是就在我行至一半的時候,大哥就打發我來這邊巡查了……”
夸扶冷哼一聲,淡淡說道,“曉帝江這個倔脾氣,一定要循著祖訓提早確認長子為少城主,還給了曉帝正一個掌管三府的總政司職位,這不是把你這個禮府的司禮監往絕路上逼么……”
“老師祖,你知道我的,我真的不想去和我那個哥哥爭什么……”曉帝非繼續無奈地說,“這次大哥打發我巡查御田村,確實弄得我心挺涼的,你說兄弟一場,這家中老娘說馬上低調回府,還不動用官車,任誰都猜是我那躺病床上的父親有啥事情了呀,他倒好,半路就打發我走,萬一是最后一面……”
說道這,曉帝非低頭不語,原本這些事情他都覺得是麻煩事情,不與外人提起,如今終于和如同自家爺爺的夸扶說到這里,卻也嘆氣不語。
“城主若是將要西去,都會叫少主們殿前等召,”夸扶說道,“這是以前呂渦大人在的時候就規定下來的規矩,為的就是托付大事,曉帝正故意把你攆走,就是為了把握先機,你為何不循著這古訓不聽他的,別來我這里呢?”
曉帝非想了想,又笑著說,“老師祖,大哥已經是欽點的未來城主,我其實去不去的也太大關系,就是我那個老父親的最后一面我難以見到,不過父親從小就嫌棄我這那的,回頭他不見我,還走得舒服些……”
老頭盯著曉帝非閃爍不安的眼神,低沉地說到:“少二城主,別說這不孝之言,說實話!”
曉帝非嘆了口氣,覺得剛才的發泄卻是有些言語過激了,而夸扶老爺子并沒有太追究,也不過當作是他的牢騷話,這年輕人也就淡淡一笑置之,緩緩說道:“老祖師真是圣明,小子跟您說實話:大哥的白隼沒來多久,母親大人的白隼就又飛來了,她告訴我父親宣召是因為天賜城的事情,父親如今靠著自己深厚神元已經恢復了大半,病情早有好轉了,所以我就到你這來了么……母親說,大哥叫我過來也好,正好父親想問您老人家,要不要繼續邀請黑玄城主來品酒大會。”
黑玄……這個夸扶最器重,卻也是最擔心的學生……夸扶皺著眉頭沉思著,回想著有那三個人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日子,回想著吞雀、歸一、散金這三把利器在空中撞擊的場景,他想起了曾幾何時,曉帝江曾經笑著和這三個小兄弟切磋,當然毫不費力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而這三個小兄弟也毫不費力地獲得曉帝江的高度贊許。
“你說呢?”夸扶壞笑著說,“你是禮府的司禮監,這種城內的大會的賓客刪選還要你把握。”
“我?管我啥事?這要是真的要問我意見,也簡單——來,可以,只準喝酒。喝完了,就不管我們的事情了。不來,也行,少個人少個麻煩我還多點清閑”8
“這廢話還說得那么有理有據的,少主你也真是……”夸扶哈哈大笑,“那他來還不就是喝酒嘛?還能做什么呀?”
“老師祖,跟你我不打馬虎眼,你要問我意見,我很矛盾啊,我怕你殺了他,會引發東西山海境的大戰。”曉帝非斂去笑容,冷冷說道。
“你看事情一針見血的功夫不輸你那個城主賢內助的母親大人”夸扶笑著說,“不過,你既然知道那你還準他來?若是我執意要殺個人,你說在山海境里有誰能攔得住?”
曉帝非嘀咕著說,“執意?我看也未必把……若是師傅清理門戶,誰也沒道理攔你,但是師傅您覺得這是背叛師門的兄弟相殘還是城邦間的兼并之戰呢?老師祖心明眼亮,定然知道這其中的難言所在……這若是當作正氣村長誅殺暴虐城主,我這個司禮監就可以命你放人,老師祖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定然聽得我一勸……如果是長輩教育小輩……那就沒必要打打殺殺了不是,所以我看啊,無論是按著那種規矩,老師祖都不一定會殺黑玄,若是要殺,也能勸上一勸。”
夸扶依舊笑道,“油嘴滑舌……那我這個老師祖卻要問你一問,若我執意要殺,你怎么勸呢?”
“已經死了一個,就別再死一個了……”曉帝非仿佛自言自語地隨意說出口,轉念一想,卻啞然失笑,又補上一句,“老祖師您說得也對啊,若您真要殺,我真個也就是勸勸而已。”
夸扶嘆了口氣,“你倒也豁達,可這世道由得了你豁達嘛?大爭之世多少的恩怨,反反復復千絲萬縷,有的人拿著恩怨當工具,最后還不是為了利益,他們甘愿困在恩怨里,怕也就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我也難逃這俗圈啊……”
曉帝非淡淡一笑,舉起酒壇又滿上了兩碗,笑著說,“老師祖,一醉解千愁啊。”
夸扶哈哈一笑,一飲而盡。
微醺中,夸扶仿佛看到了白隼寄來的天賜城之戰陳情上寫的那個場景,一刀斬去,氣吞山河,看著那么的悲壯而氣概萬千,就怕是呂渦再世也不過如此壯舉,可這一刀在這大爭之世的恩恩怨怨面前,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抽刀斷水水自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心中固然懷吞吐天地之志,可著手中只要握著刀,這天地之志就是滾滾天劫,就是累累白骨,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猛然望著鏡中月,水中花,我嘆我自己,亦不過一世人爾耳……”
老人感嘆一句,興致間,又端起了二城主面前的那碗酒,一飲而盡。
曉帝非小聲嘀咕著,說了句一點都沒了玩笑里輕松的玩笑話。
“老師祖,我的酒,還得我喝呀……”
一醉解千愁,可復醒時,只怕是愁上加愁,無論是林間村莊的閑情小酌還是大漠酒肆的豪爽酣暢,大抵醉意散去時都是這樣的意境。卻說鬼無門沙漠的東南出入口上,入凡驛里傳來了一陣大夢初醒的爽快叫聲,費遺從一堆菜葉中醒來,感覺自己的臉上熱辣辣的,仿佛被人掌摑數下一般,也不細究的他四顧無人,便偷偷地溜出廚房,待走到大廳,發現一個配著雙刀的少年也是緩緩蘇醒過來,大廳四下無人,少年睡眼稀松地望著費遺,緩緩問道,“這是哪?我怎么到的這?這……是走出了鬼無門了嘛?”
費遺看了看少年,頓了頓,只是報以微微一笑,趁著少年微微一笑還禮的檔子,就閃出了驛站。
“別走,你酒錢未付,一會兒跟我一起去御田村找夸扶去。”赤游坐在驛站外的擋風棚內,面無表情地用布擦拭著手中的一把金絲大環刀說道,冷伯在一旁邊幫腔說道,“費公子,我家當家的邀你和屋內公子參加品酒大會去呢。”
“酒公說了,我的酒錢記在他的頭上,酒公的話,哪里有假,他老人家的威名,我敢冒充嘛?”費遺看見自己被發現了,略略直起身子,佯裝理直氣壯地說道。
赤游也不作聲,只是用擦拭得锃亮的金絲大環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待看清是這個不修邊幅的粗獷男子刮胡子而非尋短見,費遺才著實呼出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刮了一半胡子的赤游身邊,弱弱地問道,“你說是吧?我覺得吧……我也沒必要去……”
赤游冷笑一聲,斜眼看了看一臉堆笑的費遺,看了看他的嘴巴,又看了看他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模樣,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胸有乾坤?腹藏良謀?還正氣浩然非你我之輩可比?夸扶老爺子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這么評價你?你若走我也知道你要去哪里,聽老爺子說過,你去過武府想找萬國定橋討要官位一展抱負?御明城里武府的政武司司長萬國定橋哪會稀罕你這樣的小雞仔?我就跟你實說了吧,就算你再去御明城,也還是一樣的光景,倒不如跟我去御田村找夸扶老爺子,讓他提點提點你總好過你自己去敲那些個冤枉門。”
費遺撅撅嘴,突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朗聲嘲諷道,“在下為了功名?為了一展抱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這世道,已經走到了關鍵的時刻,風云莫測變化多端,今天還是歌舞升平,明朝就是殘垣斷壁!你們這些個莽夫就知道練兵習武,卻不知最后會成為了誰的手中刀,最后殺得昏天暗地,直至倒在血泊里都不知道為了個什么?我不是求你們,是為了救你們!原本想著天賜城城主穹起何等英雄,定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不想他明白這個道理卻不信這個道理,說到底,還是不相信這個大爭之世的冷漠凄涼,依然靠著江湖義氣行廟堂之事,如今攻下了天賜城的黑玄東進的勢頭哪會停止?正是生死存亡之所在,一步錯步步錯的關鍵時刻,你們用人生疑,瞻前顧后也就算了,還譏笑書生百無一用?真是荒謬!”
“少廢話,說得你就沒半點私心一樣,大爭之世說了那么多遍,你費遺爭個什么啊?還不是他娘的功名利祿?”赤游刮干凈了胡子,頭發也梳理成了背頭披肩的一襲長發,看著真個少了些粗獷男人的邋遢,多了些瀟灑倜儻的風流味道,可他的言語間,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蠻橫直接,“老子最煩你們說什么書生武生的,書生如何武生又當如何?書生里故作斯文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的無賴多的是,武生里也有欺軟怕硬無利不往的奸詐小人,有啥好說的?”
感覺有些言語激動的赤游穩了穩情緒,緩緩說道,“我看那,所謂武也好,文也好,不過是一門營生一個手段,年輕人你胸懷蒼生天下,但那是你的天地,你的江湖,你還要知道大家的天下,大家的江湖是個怎么樣的,現今我想這夸扶老爺子也就是想讓你看看,當今那些一怒而一下震動的一方梟雄們究竟是怎么樣的,只有這樣才能讓你有所目標。”
赤游看了看從后面驛站里走出來的衛何,朝他努努嘴說道,“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