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拙書不言篇(拾柒)
書名: 烏合塔作者名: 籬人三島本章字數: 4354字更新時間: 2020-11-01 08:29:22
剛剛雨才停了沒多久,天上就又開始淅淅瀝瀝的往下降水珠點子了,沒過多久,電閃雷鳴,那些再臨的雨點子就連成了線,組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雨幕,一位白衣少年做在亭子里朝亭外伸出五指任憑那些雨線敲打在自己的手掌上,看著濺出的雨珠跳躍到五指之外,他緩緩閉上雙目,嘴角微微一翹,好似在慢慢享受著雨線們漫無目的按摩,一雙白玉般的手慢慢將他早已被打濕的手放回亭子里面,又從那雙玉手的主人紫色輕紗遮蓋下白皙粉嫩的胸脯中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帶著女主人芬芳的手帕輕輕擦拭掉少年手上的水珠,那少年閉上的雙目又漸漸睜開,眼前呈現出一個披著長發的絕美臉龐,那粉紅色的櫻唇掛著一抹整個御明城多少權貴求之而不得的傾城微笑,櫻唇輕啟,亭間便響起了悅耳動聽的聲音:
“少主,您醉了,小心雨淋著病了。”
俊俏的少年享受著雨水被慢慢擦干的舒適感覺,他半睜半閉著雙眼,那如同白玉雕刻的細致臉龐帶著一絲慵懶的表情更顯出些雅致脫俗的感覺,他柔柔地說道,“有勞姑娘了,今日這雨斷斷續續的,就感覺是欲說還休,欲言又止的情話,酥酥麻麻的讓人好不舒服……”
話音剛落,亭間又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和黑夜天空中的悶雷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雨聲都聽出了小姑娘小哥哥的情話意味,少主也真是雅趣,您帶我來亭里小憩,不聽我的小曲兒,卻迷上了雨聲。”
“每到一年的這段時間,斬軍河兩岸就會下起這樣斷斷續續,忽大忽小的驟雨,這雨聲還真有些意境在內呢,姑娘是音律大家,本少主只是愛好些聲樂,這里情不自禁感嘆了一聲,這拙劣品評實在讓姑娘見笑了。”
那亭里的姑娘也不急著回應這位高貴公子的言論,只是朝邊上的丫鬟使了一個眼色,原來已是美艷絕頂可和她伺奉的小姐比起來就遜色許多的丫鬟微微一笑,識趣地屈身退出了亭子,只留下那姑娘和少年二人在亭中,姑娘坐回自己的座位,玉手輕輕按在身前的鐵質古琴上,和著雨聲彈奏了起來,少年半夢半醒地享受著琴雨合鳴的妙處,他拿起了桌上的一根象牙筷子再空中劃著圓圈應和,御田村的禮酒佳釀和滿桌珍饈再加上絲竹悅耳美人相隨,這雨聲加上了這些佐料以后,仿佛成了這世界最美的風景,少年幾乎要美美地睡去。
忽然間,雨聲不見了,琴聲也跟著停止了下來。
覺察到異樣的少年微微皺眉,睜開眼睛一看,卻見那雨滴懸在空中,仿佛眼前垂掛了千百萬顆晶瑩剔透的寶珠,這份仿佛時間停滯般的寂靜足足過了少年一眨眼的時間,那懸停的雨滴才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少年的臉上失去了方才享受的表情,他凝視著遠處,淡淡地說到,“奇景啊……奇景……想必父上馬上就要召見我了……”
這里是御明城,少年知道,那里相隔東西兩境,隔著斬軍河,他望著,無論怎么看,都看不到那座與御明城交相輝映的天賜城。
同樣和白衣俊俏少年一樣目睹了懸停雨幕奇景的美女將手輕輕壓在琴弦上,望著少年望向的地方,她輕輕咬了一下自己小巧水潤的下唇,眉頭也是極輕的一皺,她想起了那個在擷英閣里的姐姐,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白衣少年望著早已停止懸停,如今已經天地一線的雨幕,嘴巴輕輕地哼起流傳在天賜城船工間的曲子,哼唱道最后,他用含含糊糊慵慵懶懶的腔調唱著:“一往情深最銷魂,一言難盡方成書……”
而不過多時,那還是有些漆黑的亭子上空忽然掠過一道白影,帶著一聲劃破長空的嘶鳴,白影一下子飛入了亭外一片碧湖對面的山林中,白影沿著并不太高,依湖蔓延的山峰一路直上,飛入了峰頂的一座宏偉的府邸之中。
府邸氣派的大門外的一個亮著黃色燈光的路燈上,白影俯沖減速站立一氣呵成,轉眼便站在了路燈上。由一塊整石雕刻成的翅膀造型的路燈燈火被風吹得忽隱忽閃,路燈上的白影顯出了真身,那是一只通體雪白的隼鳥,它用堅硬鋒利的喙輕輕梳理雪白的兩翼,撲棱了幾下翅膀之后,收攏站立,一個正在府門口打掃的家丁看見后迅速上前輕輕抱住表現乖巧的白隼,小心地解下白隼右爪捆著的封蠟竹筒,隨后一員鎧甲打扮的護衛將竹筒拿走,疾步向府內走去。
穿過重重廊道,護衛來到了府內花園的一座假山前,假山內有兩扇緊閉的紅色鐵門,兩個樣貌和神元皆是不俗的護衛接過竹筒,揮手示意送來的護衛退下,然后鐵門邊隱藏在假山石里的石門緩緩打開,變成了一個只有躬身才能走進的小門洞,從里面走出來一個樣貌和善,帶著幾分姿容且氣質優雅的婦人,那婦人接過竹筒,擰開封蠟,取出了里面用黃色絹帛書寫的密信,婦人看了看信,帶著幾分姿色的臉龐霎時變得慘白。
“通知莫牙先生即刻出城,無論兩位少城主在何方,都讓他們馬上來此處見我。”婦人輕起朱唇,對著其中一個護衛說道,“叫莫牙先生將此事交城主府直屬部直接辦了,切不要流轉到分屬的區內,兩位少主從簡而行,切不可招搖!”
接著,婦人又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假山山洞中,吱呀一聲沉悶的關門聲過后,那假山依舊是原來樣子,只是門前的兩個護衛已經默無聲息地走了一個。
在被斬軍河分隔開的另一個世界——西山海境內,每年必至都會肆虐數月的鬼無門沙暴漸漸息止了,狂風卷積著厚重的黃沙在空中進行著最后的肆虐,在沙漠和戈壁的交接點上,有一座隨風刮落點點黃土,看上去有些落寞和破敗的二層平房,屋頂上還插著一面灰蒙蒙的紅旗,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赤”字。
屋子外面積累了厚厚的一層黃沙,那是隨著沙暴帶來的黃沙,如今沙暴漸漸停止,這二層平房不日就會迎來不少路過的客人,那破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滿臉拉雜胡子的魁梧男人走出門外,赤裸半身的他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仿佛經歷了一個冬眠期后剛剛蘇醒的老熊。
門外風沙仿佛洗刷了世上的一切似的,天空閃亮著一條白色的銀河,繁星圍繞仿佛召喚著旅人前來。
“今天的風有點不對啊……”男人一個深呼吸以后,感覺有些不大對勁,眉頭一皺,對著兩層土屋里的伙計說道,“冷伯,離品酒大會還有幾天啊?”
屋內手持一枝掃帚的駝背老伯顫顫巍巍地掃著地上漏進來的沙土,帶著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沒幾天了,掌柜的您大概也可以動身了,今日看來,鬼無門中心的沙暴應該結束了。”
“冷伯,你覺得今天的天氣是不是有些不對啊……”
“風沙里帶著血腥味,不知道哪里又開戰了,這鬼無門的沙暴靈的很,要是有戰爭死了人,這風沙立馬就帶著一絲血腥味道。”老伯將屋內的沙土掃成了一個小土堆,暗運神元,只是一跺腳,這一堆沙土就被震的離開了地面,掃帚又是輕輕一揮,這一堆土就擊出了屋外,散落在屋外的地上。
“這么濃的血腥味道,這么厚重的殺意,還帶著一陣陣余波,這樣的風沙你感受過嗎?”魁梧男子用粗糙的五指輕輕抓了幾下他久未打理的絡腮胡,意味深長地朝著剛才小露一手神元的老伙計問道。
“神神叨叨什么吶!一天天的,沒看到門外風沙都停了嗎?”一個體態有些豐腴的女人捧著一把瓜子小腳踱步走到絡腮胡身邊,兩只爆眼死死盯著絡腮胡尷尬的表情,在這半句說完之后,已經有一只瓜子殼噴到了絡腮胡的臉上,“趕快打掃客房啊,明天田坊聚和珍食堂的貨就會運過來,都給我收收心,準備接客了!”
說完之后,那個爆眼胖女人嗑了一只瓜子,自顧自地數落著,“也不知道你們爺倆一天到晚在研究點啥,刮陣風你們說一頓道理,飄來粒沙子說半天劍道刀法,我爹就沒說錯,男人沒幾個不會裝的,沒幾個不會吹的。”
絡腮胡朝著沒好氣的胖女人連連點頭哈腰,趕緊端來一盆水,用手將盆里的水灑在地上壓塵,手一揮,水在空中散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像極了一刀凌厲的斬擊,男人看著若有所思,又暗運起神元,伸手用手掌捧起一灘水,一個漂亮的揮斬,那水的弧線比剛才的弧線還要圓滑,若真實一招斬擊的話,想必比剛才那一下更加致命。
“公子這招號玄妙啊,感受了這帶著殺氣和血腥味道的風壓,連公子也有點把持不住了,想練練刀法了吧,哈哈。”老頭仰天一笑,正要做一招斬擊來迎合他稱為公子的那個男人的水刀,一塊帶著污垢的抹布卻精準地砸在了老頭臉上,隨之又傳來一陣好像比那主仆老少二人的神元都要霸道的胖女人吼聲:
“還玩?沒看見遠處的馬車,都他媽給我接客!”
那帶著血腥味道的風沙大概是鬼無門沙暴的最后一陣風,其實照道理,這陣風應該刮不到鬼無門外和戈壁交接的那個叫“入凡驛”的兩層土房,但是這陣風也是因為和一股極強極其霸道的氣浪交匯以后,才有如此大的威力,而那陣風帶著的血腥味道和濃厚的殺氣,也是那陣氣浪帶來的。這股氣浪則是因為一股斬擊漸漸減弱以后形成的,那股斬擊出現之后,那神元幾乎影響了這個世界的時間和空間,雨也停滯懸停在了空中,等到斬擊展示出毀天滅地的力量之后,那些雨才猶如看完一場大戲一樣的人群紛紛落到他們各自該去的地方。
天賜城主城門口,黑薩摔在地上,他仰面看見了直沖上天的光柱,那光柱的光芒帶著讓人恍惚的溫暖金黃色,而今卻漸漸變成了紅色,黑薩疑惑地抬頭看看,那是迎面沖來的父親黑玄的倒影,好像父親的眼睛里帶著以前從來都沒看到過的東西,那種眼神只有黑薩在別人看著父親的眼神里找到過,那種眼神叫做恐懼。黑薩又低頭看了一下,原來他已經直挺挺地仰面躺在了地上,而站在地上的,是他的下半身。
黑薩感覺到從來未有過的絕望和解脫一齊到達的感覺,他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情緒,以往的他都在這個男人眼前緊張地低頭做事,無論是一起攻打那些山寨和小城,抑或是和韜鐵伯父一起喝酒商談,眼前的父親總是從容不迫,而自己卻是時時刻刻都充滿著緊張,而且誠惶誠恐,生怕出了一點紕漏讓那個男人對他失望。多久了,黑薩似乎忘記了眼前這個人是他的父親,他也忘記了他的父親總有一天會把整個黑石城交到他的手里,在黑薩眼中,他只認識一個叫黑玄的城主,這個城主自他出生的時候就一直站在亂世群雄并立的山巔,仿佛有一天黑石山塌下來也不會砸到他的頭上,他眼中的城主大人,他的父親會毫不費力的舉起坍塌的山巒,截住奔流的江河,讓他的世界永遠只有安逸的日子。
后來,他聽到父親也曾暗自嘆氣,也曾在染紅池內洗著洗著便睡著了,他聽到這座山巒一般的父親也曾累得鼾聲如雷,他一直覺得父親是個不知足的人,這一城的風光,這一山的巍峨都為你存在,你還有何不知足的呢?
大概就是決定要和天賜城決裂的時候,黑薩在心里無數次地問父親,究竟為什么要和他的師弟決裂呢,這么窮兵黷武追求什么呢?
直到有一次黑玄的鼾聲中夢囈般地蹦出兩個字。
一統。
如今,這血紅紛飛的一切,這是穹起叔給自己的父親出的最后劫難吧,這猝不及防的一切,讓他抬頭看著朝著他飛奔而來的黑玄,失聲大喊道“爹!”
可這一聲喊完之后,黑薩才發現,就在黑玄身后,一道仿佛可以一直綿延到世界的盡頭的龐大斬擊正不慌不忙地沖向那千軍萬馬排成的威嚴方陣,那不是斬擊,那應該是穹起放出的一頭可以毀滅一切的惡魔,黑薩看到那黑石城最排場的大軍方陣變成了一片紅色,也不知道那紅色是自己上半身噴涌出的血染成的還是那支軍隊的末日已經到來時展現的顏色。
“這次暗殺還是嫩了點……”黑薩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這句自己是不是說了出來,眼前已經由紅變黑了,黑薩也依舊不知道,這黑色是因為自己閉上眼睛的緣故,還是那個叫“死亡”的終極歷練來臨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