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拙書不言篇(拾肆上)
書名: 烏合塔作者名: 籬人三島本章字數: 2942字更新時間: 2020-11-01 08:29:22
天賜城以北靠著后門城墻的地方以前是一個廢棄的演武場,后來被城里頗有名氣的木匠慕白灰盤下來做了一個棺材鋪子,前幾年黑玄曾經在這塊地方偷偷屯過傭兵,幾個傭兵頭子占了那里,只給了慕白灰很小的一塊場子做他的生意,后來穹起帶著護衛把那些傭兵頭子都趕走了,也便是那些日子,和慕白灰結下了緣分。
“穹起,你自己的城管管好就行了,我不走,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兒子剛剛和隔壁跑船的卸工老張出去跑貨了,他都帶不走我,你說你又不是我兒子,你怎么帶的走我呢?”一向習慣大大咧咧的慕白灰可不和眼前這個專程來請他離開的天賜城城主客氣,帶著強硬的語氣說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去守城,別看我這是個晦氣生意,但是真的到了打仗的時候,沒準我也用得上,我這的木料你隨便拿去用就是了。”
“老爺子哦,你還真是倔,我知道趕你不走”穹起笑著把兩壇子酒放在老爺子空落落的庭前地上,說道,“今日不能陪你喝酒了,我帶了兩壇御田村特供的禮酒,這可是夸扶老爺子親釀的,你慢點喝,我先走了。”
“穹起啊!人不能慫!”慕白灰忽然站起來,用一旁的拐杖狠狠錘下地,擲地有聲地說道,“這城和人一樣!人心就是城門,你若問心無愧,這城門就是坦蕩蕩開著的,你若堅信你是對的,就應該讓城里的人和你一起守住自己的城!大敵當前,先趕我們走,穹起啊!你傷的是我們這些老骨頭的心啊!”
一向溫文爾雅的穹起此時卻有些不耐煩了,仿佛又像是那天在擷英閣被黑玄激怒而又無可奈何的任性師弟,他嘀咕著說,“破老頭,你守城頂個屁用,要是天賜城都是一群彪悍的野蠻傭兵我還會趕他們走?”
慕白灰一愣,看著穹起在自己面前就好像那年他非要阻攔的兒子,他的兒子那年聽到自己不讓他去寧水城做生意,要讓他留在天賜城繼承自己的木工手藝,他兒子慕云白臉上就是如現在的穹起臉上一樣難看。
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想起了兒子死活要勸自己離開天賜城,可他就是不肯,臉上也是現在穹起的那個表情,慕白灰愣愣地笑了。
“哈哈哈哈,穹起啊,人都一樣,人都一樣,城主和老百姓,都一個尿性,都有要堅持的東西啊,哈哈哈”慕白灰顯示有些自嘲的笑,隨后一面沉思一面笑,看著穹起也跟著他笑了起來,他索性放聲大笑。
后來晚上,在黑玄還未抵達前,這個老頭就喝光了兩壇穹起親自送來的御田村夸扶老爺子親釀的禮酒,美酒下肚,外面喊殺聲陣陣,但是老爺子美美地睡了過去,這一夢就恍如隔世,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卻說黑玄大兵壓境,這擷英閣外探子的快馬是路過了一波又一波,而且漸漸的頻率也快了起來,于媽媽吞咽了一下口水,再仔細地吩咐家奴把幾道門都封死,再拿泥土和著水涂了一遍,四周內的矮墻下都放了燒滾的油缸,而屋頂上也撒滿了以前為了防梁上君子來偷才偷色而準備從傭兵客人那買的鐵蒺藜,家奴里面幾個較為強壯的,平日里充當打手角色的被調派到了自己身邊,于媽媽又一次巡查了一遍,感覺萬無一失了,這才轉身走進房門,關上大廳的門,他轉身一看,卻一頭撞進了一個男人寬廣的胸懷里面,于媽媽花容失色,大聲叫了一聲,這隨身帶著的平日里切水果用的銀質小刀還沒來得及握緊,就在一陣慌忙中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好聽的鏜瑯聲。
“媽呀!穹起大人,您嚇死我了……”于媽媽轉身看見穹起,一時間的驚嚇讓他本能地往穹起的胸口狠狠地一記粉拳,于媽媽也是歡場里混跡多年的老油子,平日里少不了有喜歡看人家美妙佳人露窘境的差勁客人,有的喜歡把藝姬灌醉了讓她丑態百出,有的也喜歡故意嚇人家一嚇,于媽媽遇到那些故意嚇人的,就喜歡狠狠地揍人家一拳,既是解恨也是消減一些尷尬,要是碰到年輕俊朗的浪蕩公子,于媽媽還會故意捏上一捏,別看人家都于媽媽于媽媽的這么叫著,這擷英閣的老板娘除了說出來的話帶著一股子市井商人的奸詐圓滑,其它的也真算的上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更有些年輕女人所不具備的成熟女人風范,所以被她的小粉拳錘上一錘,也是當年那些紈绔浪蕩公子津津樂道的得意消遣。曾幾何時,穹起可真真的不習慣這些花紅酒綠的事情,但是準隼帶他見過了于媽媽以后,穹起就對這些有了改觀,總覺得擷英閣才是真正的世間百態,比心中理想的那個非黑即白的世界要真實得多。
所以穹起沒有推開一身脂粉味道的于媽媽,只是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柔聲說道,“沒嚇著你吧?哎喲,于媽媽您這何苦呢?但凡神元有些造詣的傭兵,你這里三層外三層的防御爺阻不了他們,最后還讓你跑的路給堵上了,你看看……哎……委屈你了于媽媽,我看其他的姐們兒都已經走了,您要不也趕緊吧,若現在走,我還有船給你安排……”
于媽媽臉露微笑,輕輕地拂去穹起寬厚的手,整了整儀容,平靜地說道,“我于嬌嬌在這臨河一帶也是老人了,當年御明城月歌軒里,我的名頭比那個山海境第一歌姬冉怡玉出名還要早一些,當年我帶著一群姐妹來你這剛剛擴張建好的天賜城,就是為了找一塊安生地方,開我自己的藝姬館,前幾日那群孩子我都給了遣散的銀兩,打法她們先去寧水城或者御明城那邊避避風頭,她們說了還會回來的,我得記著,我得守著,所以爺您說讓我走,那就是要我把這擷英閣的根拔了,這我做不到。”
看著聽她說完后低頭似乎帶著一絲愧疚和沉重的穹起,于媽媽趕緊用手寬慰地拍拍穹起的胸口,這一下手感讓于媽媽心潮蕩漾,又趕緊撫摸了幾下穹起威威隆起的堅硬前胸,笑盈盈地說,“爺您心思也別太重,您看這天賜城這么大,那么多城的生意在這里做著,夜夜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哪能說倒了就倒了,沒了就沒了?你寬心你寬心”
穹起一把抓住于媽媽一面“寬心”一面撫摸他胸口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肚子上,帶著一絲不知是欣慰還是苦澀的笑容,又拍了拍于媽媽的肩膀,徑直都出了空蕩蕩的擷英閣大廳。
于媽媽抬頭看著雕龍掛壁的穹頂,看著夜色低垂慢慢變得黑暗的大廳,有個于媽媽從月歌軒帶來的在身邊從事多年的老奴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小姐,還點燈嗎?”
于媽媽看著那個老奴,笑著回味著那么多年只有他才會這么叫,且越叫就越難改口的“大小姐”,看著臉上皺巴巴的,滿臉都是憨笑的老奴,于媽媽揮揮手,帶著一聲因為突然所以沒有控制住的哭腔朗聲說道,“和往日一樣!”
斬軍河的中心波濤漸漸洶涌,一艘艘小船在波濤中上下起伏,對面祈通塔的燈火在風中也是時隱時現,衛何坐在船內朝著前方發呆,他想想前幾個月的種種,又轉頭看了看早已看不到的天賜城方向,有戰爭……戰爭是怎么樣的?流血又是怎么樣的?聽傅山水老爺子說,那創下山海境一統的呂渦先祖就是在一場場戰爭中走來的,這戰爭究竟是怎樣的體驗?
胡思亂想間,衛何感覺剛才還有些顛簸的小船仿佛落在陸地上一般穩穩地停在波濤依舊翻滾的斬軍河上,衛何走出船艙看去,一個沒有手臂的黑色斗篷魔鬼并足站立在船頭,正因為他在,所以這船毫無波瀾地穩穩定在河面。
身邊穹起安排的護衛也不多問,仿佛就知道他是誰一般放開神元拔刀就上,可還未走幾步,就癱軟到底,七竅流血。
見到就是死,除非是搶人,這種級別的殺手,這一身黑色斗篷,衛何不知道是看到了自己的末日,還是那一日和準隼一起閑聊的那位黑色的朋友。
黑衣人腰一擰,纏在腰間的鎖鏈就如同觸手一般飛向衛何,那鎖鏈前面拴著的兩把短刀輕輕地蹭過衛何的面頰,在他的身后只是一繞,衛何就被后面緊隨跟上的鎖鏈綁了個結結實實,黑衣斗篷只是輕喝了一聲“起!”就飛到了離小船不遠的一片簡易木筏上,他站定后一運暗勁,凝神用腳往河里一劃,那竹筏便載著二人又復回了天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