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長街如虹，白帝城夜晚并不禁宵，畢竟對混江湖的人而言，夜晚才是一天中最快活的時光。在中原，一個城池的格局，大多是東富西貴，白帝城城主和工匠大多來自中原，自是秉承了這一習(xí)慣。

城東偏南有一漩數(shù)百畝大的水湖，有水道連通南郭的木達(dá)措，城內(nèi)居民習(xí)慣喚它沐池。夜晚的沐池之地便如上京城外十里秦淮河泮，燈若繁星，亮如白晝，車馬如龍，繁華似錦，乃是白帝城最出名的聲色犬馬之地。

這里有艷名遠(yuǎn)播的青樓花魁，雅俗共賞的清倌館頭牌，歌聲搖曳的花船船娘，甚至還有男女通吃的蜂窠象姑。至于梨園百藝，賭坊酒肆，茶樓飯館更是多不勝數(shù)。

近日白帝城的暗潮涌動并沒有給此地帶來任何緊張和不安，反而因為江湖豪客的匯聚更添有烈火烹油之勢。

“桑吉大哥，為什么我們不去百花樓？聽說那里的花魁如霜姑娘白得賽雪欺霜，我在大月國都有所聞呢。”一個不起眼的后生小廝一樣跟著一個濃密絡(luò)腮胡的中年，嘴里滿是不舍。

“王小兄弟，你還是太年輕呀。”絡(luò)腮胡子隨口掰扯道：“我問你，你去百花樓輕易能看到如霜姑娘嗎？”

“呃，應(yīng)該比較難，不過…”

“就算讓你見僥幸到如霜姑娘，你能輕易和她說上兩句話嗎？”

“這個難說，不過這等國色天香只要能看一眼也不虛此行…”

“那就算讓你看到如霜姑娘還有幸跟她說兩句話，她能輕易讓你一親芳澤嗎？”

“這個——”

“看吧？都不可以！”絡(luò)腮胡子搖了搖頭，一臉精打細(xì)算：“花船就可以！所謂鳳雀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更何況這花船那可是個好地方，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

“那不一樣。”王姓小后生顯然還是個有幻想和憧憬的青年。

“不就是一哆嗦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樣？”絡(luò)腮胡子不屑撇了撇嘴道：“什么花魁頭牌，都是那些龜公老鴇糊弄出來的噱頭，你聽她們吹的國色天香？女人嘛除了年齡，其他都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老哥癡長你幾歲，我跟你說，你要帶著善于觀察和發(fā)現(xiàn)的眼光…”

“桑吉大哥，真羨慕你學(xué)識淵博！”

“哈哈…老哥也佩服老弟你呀。”

“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夸人總能跨到癢處！嘿嘿！”

……

兩人走到岸邊木欄桿旁，沐池沿岸燈光如晝，有騷客吟詩，嫖客摟美，老鴇攬客，船娘放燈，喧嘩熱鬧，站不多時，一個老鴇走了過來，熱情問道：“哎喲，兩位公子需要姑娘向?qū)幔俊?

“媽媽有什么介紹？”絡(luò)腮胡子一臉熟絡(luò)問道。

“這要看兩位公子有什么要求咯！”老鴇眼神一振滿臉笑道。

“吶，我這位兄弟心思單純，媽媽可要找個懂風(fēng)情的船娘侍候，要是人家不滿意，可別怪大爺不給錢！”絡(luò)腮胡子對老鴇眨了眨眼，一臉你懂得得示意。

老鴇會心一笑，道：“喲，瞧公子您說得，我這邊的姑娘哪個不是溫柔伶俐的，公子您盡管放心。”

“那最好，給我們安排兩艘，”這絡(luò)腮胡子點了點頭，也不廢話，伸手就遞了錠銀子。

“好叻！公子跟媽媽這邊走，要說這沐池兩岸，哪個有老身認(rèn)識的姑娘多，公子你們真是找對人了！…”老鴇得了銀子，袖里掂了掂，老臉菊花般綻放，回身扭秧歌似的邊走邊自夸。

沒幾步來到一個小津口，靠岸停著三四艘四多丈長，丈許見寬，船頭掛著大紅燈籠的花船。船廂只有七八尺高，高大些的男子進去都要低頭弓腰，雖然稍顯擁擠，卻容易讓彼此多幾分親近。從遠(yuǎn)處望紗窗和門簾看進去，內(nèi)中燭光橘紅，倒影綽綽，佳人在候，還沒走進就讓老饕心跳加速，呼吸加快。

目送王姓小后生被老鴇半推半扯拉上花船，絡(luò)腮男摸著臉上的大胡子嘿嘿銀笑一陣，才在另一位婆子的帶領(lǐng)下登上令一艘花船。

登上花船之后，婆子稍微交代兩句，便告退下了船，接下來到天明花船是行是停，船上的美人兒吹拉彈唱，哭笑喜樂自是由客人說了算，而這也是花船的樂趣之處。

絡(luò)腮胡子并不急著進船廂，他看了眼王小后生已經(jīng)撥開木樁的花船，眼角牽扯出一絲放松的笑容，自語道：“總算擺脫這家伙，哎，這心呀，一下子又踏實了些！”說著竟哼了兩句小調(diào)，轉(zhuǎn)身才撥開船艙門簾，探頭進去。

這頭才探了進去，卻見身子一直弓著僵直在那里，不一會兒兩股竟顫顫巍巍，只能靠著廂門才能站住身子。

再看這絡(luò)腮胡子的腦袋，胡子沒蓋住的地方竟泌出細(xì)密的汗珠，連濃密的胡子下面都開始淌水。唯一靈動的，是他的眼睛，俊目中眼珠子微動，顯示他內(nèi)心的焦躁和驚懼。

“我要是你，現(xiàn)在就不會想著跳水逃走。”只見船廂內(nèi)陳設(shè)華貴，暗香浮動，正中的矮榻上，一個垂帶銀花，挽髻如月的女子淡然開口，聲音如珍珠落盤，圓潤而清脆，不是傍晚在城門出現(xiàn)過的山鬼大人是誰？

絡(luò)腮胡子似乎被鐘若兮說中心事，不敢亂動，卻也不敢開口，因此一直僵著身子靠在門上。

“其實，你也不必緊張，”鐘若兮的身段實在很高，即使盤腿坐在檀木錦墩的矮榻上，發(fā)髻也快夠到漆花的廂頂，此時正好用平視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大胡子，眼神平靜，卻透著胸有成竹的鎮(zhèn)定。

“若是普通散修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覬覦你身上的風(fēng)刀傳承，自然要想著殺人奪寶，而你又豈肯無故奉上你父母用生命換來的東西。”鐘若兮挺直著腰背，更顯得蜂腰削肩，巍峨孤傲，纖手從矮幾上倒了一杯帶著苦香的熱茶，曲著鵝頸優(yōu)雅地呷了一口，又自語道：“若是其他門派世家抓住你，就算你交出風(fēng)令，你的小命也未必保得住，僥幸活下來恐怕也會失去自由。”

“不過你若投奔我們白帝城，就境遇就不一樣了。”

“投奔？”絡(luò)腮胡子眼角一動，終于開口道。

“嗯，或者算拜師。”

“哦？有何不同？”

“白帝城乃是散修圣地，也是國師當(dāng)年所滅七國遺民的重生之地，風(fēng)刀傳承和你母親都和春江國有關(guān)，而春江國是當(dāng)年第二個被滅的小國，所以你若投奔白帝城，看在都是亡國之后的份上，我們收留你也是順理成章，即使太虛觀也沒有理由阻擾，日后更不再會直接找你麻煩。”

“閣下憑什么認(rèn)為，我加入你們，太虛觀就不會找在下麻煩？”絡(luò)腮胡子見山鬼先生似乎并沒有馬上動手的打算，不由放松了些，開口強笑道。

若是其他事情，太虛觀也許會斟酌利益得失，但大國師指明要的東西，恐怕贏白帝出面也不夠看。

山鬼先生眉梢一挑，仰首高傲道：“就憑我說的！”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霸氣凜然。

絡(luò)腮胡子氣勢一窒，竟不知道接下來怎么開口。

“你放心，”山鬼先生慢條斯理斟著茶，杯蓋在杯沿輕磕一聲，叮嚀清脆，又把剛剛展露的逼人氣勢收為無形，這才開口道：“大國師不是個霸道的人，當(dāng)年春江國滅，風(fēng)刀后人他都沒有趕盡殺絕，何況是你。此次天下群雄齊聚白帝城，其實大半也不是沖著你來的？”

“想要搶你傳承的人皆不過是散修草莽之流，否則就憑你那低薄的修為本事能活到現(xiàn)在？不說七大派，就是普通一流門派世家聯(lián)合起來，封鎖堵截，你都未必能進得了小金川。”

見絡(luò)腮胡子面有不服，山鬼先生又道：

“我白帝城如今威名赫赫，不管聲望還是實力，都不遜普通七大門派，此次其實正好是城主邀請七大門派于九月十八前來我城試武，而你又剛好這個時候入川罷了。”

“若是七戰(zhàn)全勝，從此便可位列天下八大圣地門派之一，你若拜入我們門下，以后自可和七大門派弟子一般橫行江湖，無所顧忌。”山鬼先生用誘惑的口吻說。

“那些先天一流的高手正是為七派試武而來，所以你呢，就不用自己嚇你自己了。白帝城的武功傳承當(dāng)年中原諸國宗派之精華，武義閣中，隨便拿出一樣，也不比你的風(fēng)刀絕學(xué)遜色，自不會覬覦你武功。”

絡(luò)腮胡子聽到這里冷笑道：“若是真如閣下所說，又何必大晚上在這里等我呢？”

山鬼不答，悠悠地抿了口香茶反問道：“你可知如今天下五分，為何卻有七大門派？”

這個問題在普通人眼中其實不是問題，天下大勢從來不是一趨而就，普通人一出生就只能接受這個時代的格局，哪里會去考慮為什么。就好像我們從來不會去考慮為什么我們要吃米飯管飽一樣，絡(luò)腮胡濃眉不由皺了皺。

“呃”這個問題問得有點泛，而且充滿玄機，但絡(luò)腮胡子也是個心思靈敏之人，馬上明白正如山鬼大晚上為什么會像幽魂一樣出現(xiàn)在這艘花船上一樣，原因可能很復(fù)雜，而自己的疑問也必定就在這些答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