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樓

一駕馬車自南向北行緩緩駛在荒漠中，隨從僅有兩個人，馬車并不豪華，但白色星紋的華蓋上立著兩面黃色的旗子。

北莽邊境多黃沙，剛剛還天氣晴朗的，頓時黃沙驟起，在沙漠中行駛的馬車像孤舟一樣飄搖不定，漸漸北面的黃沙越起越高，形成一個沙暴，龍卷中一個人立在黃沙之中，身前立著重劍，身后則是一匹紅色高大的汗血寶馬，在往后是在黃沙中若隱若現的北莽軍隊數十人。

馬車的馬越向北走越慢，沙漠中的立在風暴中心，馬車的馬越是靠近越是煩躁，嘶鳴中揚起了馬腳，風暴驚了馬，車廂內的人趕快切斷馬繩，馬掙脫而出，隨從追馬而去，茫茫黃沙之中只剩下車廂立在原地。

沙漠中的男人縱馬走向車廂，用劍挑開簾子，是一個少年，黑色的眸子在白皙的皮膚的襯托下顯得少年格外羸弱，黑色的眸子卻又讓人憐惜，一種與年齡的不服的堅定從少年的眼神中透露出來，男人率先開口，

你就是那個名動天下的法正？看起來不過是個孩子。

坐在車廂里面的少年并不懼怕眼前滿臉殺意的男人，愜意的倚在車廂，用手指輕輕點著額頭，你就是那個攻破凌家防線的重樓？探子說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將軍，怎么會是這幅模樣還這么年輕。

男人沒有理會他，說著就想把這個小孩子從車廂拽出來扔到沙漠里面。

沙漠中風沙越來越大，連開口說話都成了問題，重樓沒辦法只好也鉆進車廂里面說道，

你知道么？我在這里等了你兩天兩夜，你本來該昨天到的，你讓我等了太久了，我的耐心也被你耗光了，在北莽的草原上，還沒有人敢讓我等這么久。

法正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說道，我來到這里也是受盡險阻才到的，而且你也知道，這不是隨意妄為的北莽，這是大明的中原，和我慪氣沒有用處，你要是得不到你想要的豈不是白等了。

重樓大笑，利劍出鞘，一劍破開了車廂，劍身泛著藍光閃過少年的眼睛，再次回鞘之時，沙漠中的風沙重歸安靜，天地間一片祥和，剛才的風沙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

法正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的相貌，英氣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筆直健壯的身材像極了中原的劍客，可蜷曲的頭發又在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北莽人，再往遠處看數十個北莽士兵，各個人高馬壯，都帶斗笠，胯下是北莽健碩的軍馬，給人以一種肅殺之意。

法正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下了車廂，張開雙臂感受天地，天地之大，生死之間，仿佛就在這一瞬，法正露出神秘的微笑，天地之間，我一人足以。

利劍擦過法正的脖子，一滴滴鮮紅的血滴到了劍上。

我已經表明了我的身份，我的耐心也快用完了，你應該知道這把劍的來歷。

北莽重樓，統一北莽六部用了六年，攻破凌家的萬里長城用了十年，幾個月前，幽州的防線被北莽軍隊攻破的消息傳到建安，凌家家主幽州鐵騎統領凌元戰死沙場，這把劍應該是他的佩劍吧，能讓天地為之變色也只有北莽的草原共主重樓了。

劍又加深了幾分，法正面不改色，繼續說道，殺了我，是下策中的下策，我名氣太大，殺了我天下的讀書人絕對不會向你獻上半策，你應該尊重我。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沒讓我失望。重樓將劍收起，你不妨猜一下我來這里的目的。

這有何難，中原與北莽對立時間已久，中原有你們夢寐以求的土地和香料，你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須猜測？北莽各部分裂，若沒有你草原真主重樓，統一六部，破碎的北莽始終對中原無法構成威脅，如今你統一六部，想要揮師南下，進犯中原，卻發現區區幽州的防線攻破要十年之久，而你又能有幾個十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如今的北莽內部已經人心不齊，若是沒有你北莽將再次陷入混亂的局面，而且如今的局面已經絕不是你簡簡單單能控制的局面了，這也是你為什么會找我的原因。

重樓長嘆一口氣，世人解說你料事如神，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實，如今想來，你就算不能入北莽，也絕不能讓你成為北莽的敵人。說著又把手放在了利劍之上。

我來此之前也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有人說，法正可以死，不過是下策中的下策，他可以向南也可以向北，唯獨不能入北莽成為大明的敵人，所以這次來之前我早就被逼吞下藥物，若是不能按時吃到解藥，自會死亡。

沒想到傳說中算無遺策，可算身后數年的鬼才法正也會被人脅迫。

哈哈哈哈，何止數年，我可算身后千年。

那，你看我是你的敵人么？重樓問道。

法正看著重樓的眼睛，輕輕說道，我的敵人不在這，在建安，那個和我一樣的天才少年在等著我。

閑談了這么多你也該告訴我想要的答案了。

占青都，大業可圖。

我如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北莽推崇強者，我不覺得你還有幾個十年可以揮霍，占據青都，就算此輩不成，下一代也可以青都為據地，東山再起，若是執意攻打幽州恐怕整個大明將不惜一切代價鏟除北莽。

黃沙再起，重樓的眼神開始變得暴戾起來，確實北莽的草原各部已經經不起這樣的揮霍了，不管是人心還是兵力，繼續攻打幽州各郡，若是短時間無法攻下，那么大明絕對不會允許能夠威脅到自己存在的北莽的存在，自己此次大舉進攻凌家的萬里長城，也是因為凌家在幽州此十年內未曾接受過朝廷的任何支援，自己才能勉強攻下，重樓所擔心的是這樣的方略無法攻下中原，反而北莽的男兒會成為大明削弱大明各地藩鎮割據的工具，這樣就算再用十年攻下幽州各郡，也終做嫁衣裳，當今的崇禎帝絕非等閑之輩，而眼前少年的建議，相比起直接攻占天下雄關的虎牢關相比，攻占一個戰略意義巨大的青都的確更有意義，重樓沉思之后想到，如今的草原各部急需一場簡單的勝利，一場掠奪來穩定軍心，北莽各部畏懼自己手中的不可戰勝的北莽鐵騎才會屈服自己，可越久沒有自己許諾的土地與女人，難免各部會再次陷入叛亂。

重樓想了一會說道，我該如何信你。

我將保證，青都將會是下一個幽州，絕對的孤城，絕無軍隊支援，我也相信草原共主拿下一座小小青都應該易如反掌而且我此次前來為表誠意也會獻出青都地圖。法正從懷中取出地圖說道，青都多峻嶺，峻嶺之間偏偏有一條捷徑，可從北方繞過重鎮直取青都。

重樓吹起口哨，一匹戰馬沖出隊伍，一個強壯的蠻族士兵前面是一個瘦弱的女人，

這就是你要的女人。說著重樓將女人扔到法正的面前，帶著地圖騎上戰馬，回頭說道，說句實話，我寧可背負殺害你的罪名也不希望你與北莽為敵，不過我也相信那個預言，你會使整個大明四百年基業毀于一旦，哈哈哈哈，法正，好名字，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等到那一天，整個天下，都將臣服在我重樓的鐵騎下，我北莽的士兵的長矛將貫穿大明的心臟。

法正抱著懷中的女人看著重樓遠去的身影，咬著牙說道，我等著。

一只白狐從車廂里面鉆了出來，剛剛躲在座位下面，是一只白狐顏色漂亮至極，媚眼如絲。更令人吃驚的是這是一只會說話的狐貍，還有氣息么？那個女人。

法正答道，還有但是已經很孱弱了，重樓說的等我們兩天兩夜，應該是沒有水給這個女人了。法正摸了摸脖子，一陣刺痛襲來，最初的那一道劍氣，才是傷到自己最致命的一劍，那么狹窄的車廂自己一個毫無武功的人被劍氣震到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

白狐說道，沒想到，堂堂的法正大人真的是處之坦然沉著冷靜。

你少來說風涼話，剛剛也沒見你出來，你要是出來說不定重樓一定會好奇一個會說話的狐貍，然后把你帶走，我可聽說重樓賬下有虎狼騎，說不定過兩天你就被扔去喂狼了。

白狐瞪了法正一眼然后就開始梳理自己的毛發，不過話說回來，姬大人真的讓你吃了那種藥么？

沒有我騙他的，不過從頭到尾都沒有信我，他可是天下第二的重樓，統一六部的草原共主，這四百年內只出現他一個人，見我的一面就把馬車的星辰圖給破了，就連最后他都有想要殺我的沖動，你看我身后全是汗。法正輕拍懷中的女人的背，對著白狐說道，現在我們只需要把這個女人送到大公子手上，咱們就可以暫時休息了。

為何不設伏在此誅殺重樓，如此放虎歸山，日后必成大敵。白狐跳到法正的肩膀問道。

此時法正又再次變成了那個胸有成竹的人，此處縱使五千兵馬也難以獨擋一個重樓，我們此行目的已經達成，我們的敵人從來不是簡簡單單的重樓。

想必你已經有對付他的方法了。

重樓若死于此，北莽定以為重樓報仇為理由，大舉攻入大明邊境，若有重樓北莽短時間之內不會狗急跳墻，這天下哪有殺一人可平天下的道理，北莽勢力壯大本就是此消彼長的事情，非一人的死，可消北莽勢力之重，北莽十年征戰多有損耗，卻仍是我大明的勁敵，北莽的國策本就是以戰養戰，此時重樓的猶豫，反而是我們大明休養生息的機會，我出計讓其攻其青都，可為大明換來三年和平，青都就算落入北莽之手，糧草供給皆是問題，占青都以青都為核心將成為北莽整個戰略的轉折，長久來看對于北莽確實是好事，但短短三年誰知道天下形勢又會成為怎樣的局面，如今重樓有一弟弟郿鄔，此人生性貪婪，我遣人贈以黃金美女。這就是我對付他的方法。

數里外，縱馬在重樓旁邊的正是他的弟弟郿鄔，此人和哥哥不同，此人肩寬腰圓，面露兇光，頭戴黑色頭巾。是重樓麾下猛將之首，也是北莽鐵騎中最精銳陷陣營的統領。

哥哥，那姓姬的太師又送來錢財，我已經全付交給哥哥。

重樓笑了起來，這姓姬的這個月已經送了三次，全成了我軍南征的軍餉，區區百兩黃金怎么可能收買的了我弟弟。你我兄弟齊心，中原指日可待。

是啊，那中原人也是糊涂，哈哈哈，真是一個比一個蠢，對了，哥哥也應該早點娶個草原姑娘，難道還念著中原姑娘。

重樓爽朗的笑了起來，再說，再說。揮動馬鞭，驅馬向前。

我聽聞兄弟二人情比金堅，只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白狐問道。

區區百兩黃金，幾個美人，對于大明來講不過是九牛一秒，可偏偏就是這九牛一秒就可以打開人的心魔，不管是郿鄔還是其他人，只要嘗到第一口，就難以拒絕第二口，這次百兩他只要留下一兩，三個美人只要他留下一個，就是計謀的成功，計謀的成功不在于他真正成為我們的人的時候，而是他面對財富動心的時刻就是計謀成功的時刻。百兩黃金何其之少，換一匹寶駿，數十頓盛宴，然后呢，真正的計謀是控心，不是在你作出決定的時候發揮作用，而是你只能作出我想要的決定，他只要嘗到甜頭，他拿到錢的時候，我就已經贏了，那一點的幸福感會累積起來，這次藏下幾兩下次就是十兩百兩千兩，沒人能拒絕，操作的關鍵在于第一口，沒有人能阻擋心魔，當心魔把捷徑打開，每次他累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看向捷徑，能用百兩換匹駿馬，為什么不用千兩換個草地，又為什么不用萬兩換只部隊呢，他總有用錢的時候，他將不斷走進這個捷徑，不用再賣命拼殺換取軍功，只需要走走捷徑就能獲得。法正笑了起來，直至他粉身碎骨。郿鄔此人不會忠于大明，也不會忠于重樓，更不會忠于北莽，這樣的人卻往往是最適合成為毀掉千里堤壩的蟻穴，堤潰蟻穴，重樓以為自己的敵人在大明，在北莽各個貴族之間的隔閡，其實他真正的敵人就在自己的旁邊。一個想要維持自己地位，自己階級的人的親弟弟，將成為重樓南下的最大阻力，也會成為重樓最大的敵人。

為什么是郿鄔，而不是其他人。

此人性嗜酒好美人，急功近利，雖表忠心，但一個人如此性格，稍以利用便可成為我們的工具，一個人連自己的行為都無法控制，隨欲而行，就算他永遠世上最鋒利的武器，最強壯的兵馬就談不上可怕，反而是那個像劍客重樓，無欲無求，真的讓心生恐懼，誰也不知道這種的人能作出怎樣的事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此次我直面重樓多少還是危險的，不過我實在是難掩直面那個傳說中男人的興奮。法正張開雙臂用力呼吸著，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為什么是青都？白狐舔著法正的臉問道。

青都有龍氣升起，縱橫家陰陽家諸子百家的注意力都在那里，這次給他們添一劑猛藥豈不快樂，而且青都本身就是重鎮又脫離大明控制以久，此次用來削弱兩方勢力，可謂一石二鳥，而且這種玩弄一切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法正越說越興奮，臉上露出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掐緊了懷中的女人，女人吃痛發出聲音，法正看著女人又變成了那個懵懂的十二歲少年，他確實不知道如何處理一個受傷的人，望著白狐。

白狐媚眼如絲的看著法正，又轉頭惡狠狠的看著女人，誰都有弱點，你也不例外，法正。白狐心里默默想著。

過了很久，尋馬的隨從趕來回來，帶來了水，法正慌張的給女人服下，打開緊急送過來的密信，臉色頓時一沉，白狐跳到法正身上，看著信件。

大公子在…………在青都。法正又露出笑容，這下是真的有意思了。

我們最快到青都要多久。

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