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隨行
- 鸞鳳和鳴
- 一自成
- 3179字
- 2020-11-01 09:42:57
第六章 隨行
(上回說道:千仞反對成親惹怒左相,左相借幽城將領患病而死一事說服齊王將千仞發配幽城,千仞在千軒和賀詩燕的“送別”下離開京都……)
馬蹄聲漸行漸遠,千仞沒有回望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京都。在劉側妃被害死后,他對繁榮京都的自豪與驕傲已全然不復,他眼里的京都,只是一攤被草甸覆蓋的污濁的臭水。
千仞負手而坐,修長食指百無聊賴的機打著手臂;從京都到幽城,若是風雨無阻,拉最好的馬,最快也需二十日。這二十日如果天天只能乖坐在馬車中,對千仞這位習慣了喧囂與熱鬧的公子而言,這一段時間無疑是煎熬。千仞正愁找不著樂子時,車廂內裝銀兩的箱子突然一顫,千仞立刻警覺地拔劍出鞘,橫劍于身前。片刻后,箱子內又傳出“哎呦喂”的聲音,千仞眉頭蹙起。
“言鯤?”千仞伸手掀開了箱蓋,只見箱內言鯤正抱著自己的小腿,表情極其痛苦。
“哎呦喂,公子,快,快把我拉出來,我這小腿抽筋了……嘶,您輕點兒。”言鯤痛苦的呻吟逗笑了千仞,千仞將言鯤扯出來扔在一邊,眉毛高挑起,見言鯤還在一個勁兒地揉捏著小腿,便發問道:“你沒事把自己塞箱子里干嘛,避暑?”說著便扔了一瓶藥膏給言鯤。
言鯤涂抹好藥膏,撓了撓后腦勺,一臉難為情道“嘿嘿,我是公子的隨身小廝,公子到哪我就得跟到哪不是?這銀兩是我吩咐人裝起來的,要把自己塞進去自然不用經過相爺的耳目。”
千仞“切”了一聲,將劍收入劍鞘當中,不以為然道:“你倒是會躲,把本少的一箱銀兩換成一個小廝,這比費用可真夠我賠的……”
言鯤趕緊賠笑道:“公子,銀兩是死的,可這人是活的嘛,相妃不要您帶人走,我離開左相府可是冒了不小的風險啊。再說,您身邊留我這個小廝,我還可以隨時伺候你不是?”
千仞被言鯤“苦口婆心”的解釋噤了聲,便不再難為他,又發問道:“你走了,那霜兒呢?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府中不管了?”
千仞口中的霜兒,是劉側妃的隨嫁丫鬟雪姨的養女,幼時因戰亂流離失所,父母雙雙被害,被雪姨相中收作養女,視為己出。雪姨隨著劉側妃入了左相府,便也將霜兒帶入府中做了丫鬟。之后千仞收了言鯤做書童,霜兒與言鯤結識,竟互生情愫,整天纏綿悱惻,私定了終身,千仞與劉側妃雖看在眼里,但也隨他們去了。雪姨與劉側妃情同姐妹,劉側妃死后,雪姨整日茶飯不思,不久也抑郁而終,死前將霜兒托付給了千仞,千仞便收了霜兒做雪肆居內侍女,正好成全了兩人。
“她啊……”言鯤眼光也不覺變得輕柔,一改剛剛的頑性,打開了并排在一起的另外一個箱子。“這丫頭,告訴她路上奔波勞累,讓她無需跟來,可她偏偏是要纏著我,威脅我如果我不帶她,這丫頭就要告訴左相去,你看看她……”言鯤嘴上雖是在抱怨,但目光卻一直寵溺地看著箱內。
千仞冷哼一聲,罵了一聲“矯情”,瞥了一眼箱內,只見箱內霜兒正蜷縮成一團打著瞌睡。女子身材嬌小,眉目清秀,呼吸平穩,身上還穿著府內侍女的裝扮,顯然是來時匆匆,沒有好好準備一番的言鯤光彩,但這樣一個女子蜷縮在箱子里的體態,看起來還是顯得十分可愛。
言鯤輕輕推了推霜兒,語氣平緩柔情道:“霜兒,快起來啦,咱們被公子發現了。”言鯤推了兩番見霜兒不起反應,便伸手捏了捏霜兒的臉蛋,霜兒的淡眉輕輕蹙起,抓住了言鯤的手,小聲呢喃抱怨著:“誰呀……討,討厭……”
言鯤失笑,拍了拍她的臉:“睡箱子里不舒服,快些起來吧,公子在一旁等著呢。”
霜兒抓著言鯤的手慢慢坐起來,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眉,慢慢回過神來,見千仞正挑著眉望著自己,立刻站起身來向千仞行禮:“給公子請安……”
霜兒明顯比言鯤要規矩許多,和言鯤不羈張狂的脾性顯得格格不入,果然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遵循禮數的和玩世不恭的可以湊一對。
千仞扶額,揉了揉眉心嘆道:“得,又做了一單虧本買賣,本少的銀兩又少了一箱……”
霜兒尷尬地笑了笑,小聲道:“奴婢給公子添麻煩了……”霜兒的臉皮沒有言鯤厚,被千仞一說倒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低下頭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言鯤。言鯤見狀立刻出來替霜兒解圍道:“公子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我們倆加起來伺候您的衣食住行,您辦事也就更方便,所謂如虎添翼……”“行了行了,把你哄人的功夫用在你媳婦身上,少在這惡心我。”千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言鯤閉嘴,自己靠在車床旁合上了眼皮。
二人見千仞開始小憩,自然也不敢再有多言,噤了聲坐在一邊,此時霜兒的困意還未散去,便自然的抱住言鯤的手臂,靠在了言鯤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眉。言鯤揉了揉眉心,千仞是左相府公子,暗地里不知隱藏著多少隱衛護起周全,他自然敢睡;霜兒雖說是侍女,但因為自己在身邊她倒也寬心,因此她也敢睡。這樣一來,如果自己再睡過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不說千仞,怕是霜兒都會發起小脾氣,說不準千仞還會將自己和霜兒扔回府中。想到這,言鯤才知這小廝不好當,既要伺候好公子爺,還要照顧好未婚妻,但命數如此,便也只好作罷,乖乖看著車廂。
沒過多久,馬車外傳來一陣陣粗魯的嗤罵聲和皮鞭使勁兒抽打的聲音,千仞的困意還未襲來,燥意就油然而生,眉頭緊緊蹙起,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閉著眼詢問言鯤:“這外面是哪戶農人的牛老了不肯犁地了?擾到本少休息了!”
言鯤聽言立刻撥開珠簾,探頭向外望去。
“公子,這不是在老農在趕牛,是糧草官在趕人!”言鯤的腦袋伸在門外,一面左右張望著,一面向車內的千仞匯報著情況。
“趕人?什么趕人?”千仞心中立刻升起疑慮,聽說過趕車趕牛趕馬,也有不速之客上門被主人趕出來的被稱作趕人,可這荒郊野外的,哪有人來趕?而且若說是趕人,為何要用到皮鞭?
“怎么回事?”千仞起身湊到了言鯤的身后,拍了拍言鯤的膀子示意他閃開。
“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言鯤將腦袋縮回來,退在了一邊,指了指窗外。“諾,就在那邊。”千仞沒有言鯤那般粗魯,雖然荒郊野外但還是注意公子爺的體態形象,準備著只是用眼睛瞥兩眼便縮回車內接著睡。但千仞便只看了兩眼,便不禁擰緊了眉:入眼簾內,一行隊伍正緩慢的向京都的方向行進著;隊伍里的人個個都是瘦骨嶙峋,面容憔悴,裸露著上身,被陽光暴曬至脫皮的肌膚折射著令人眼暈的光澤,如干柴般的雙手背著一袋袋標有“糧”字的麻袋;盡管地勢平坦,但他們卻像是在艱難地跋涉一座座丘陵山川,雙腿下一秒可能就會因不堪重負而折斷;在隊伍的后邊,不斷有穿著官服的人揮舞著鞭子抽打在這些人的身上,本是枯瘦如柴的身體立刻填上了一道道血印;隊伍的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尸體,著裝與運糧草的人一樣,只不過大多都血肉模糊……
“齊國,對待戰俘而言不是砍頭就是活埋,而有罪之人,不論罪過大小,皆應被擒于刑牢中,過著包吃包住卻暗無天日的‘安逸’生活。由此看來,這些人不是戰俘,也不是罪犯,只能是老百姓了……”千仞難以收回視線,自己雖然也曾視人命于草菅,憑著特殊的出身將百姓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間,但他真正憎恨的,真正應該懲罰的,應該是那些整日只琢磨著權力傾軋和小謀小利的朝臣。
百姓,是無辜的。
“言鯤,我問你,上書房教書中所描繪的北齊,是一番什么模樣?”千仞突然發問道。
“自北齊建國以來,在先皇的新政改革下,北齊國力日漸強盛。皇帝勤于執政,愛民如子;朝臣積極輔政,上下一心;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后因南秦兵犯北齊山河,北齊軍隊積極抵抗,百姓見狀便留足家中口糧,紛紛自愿向軍隊上繳家中剩余糧食,北齊軍隊……”
“哼,一派胡言!”千仞一掌將窗戶旁的倚欄拍得粉碎,言鯤和霜兒都驚得一駭。千仞發怒,再好聽的蜜語也都是屁話,兩人齊齊噤了聲。
“當本少瞎嗎?皇帝愛民如子?那京城中的行乞之人為何比比皆是?朝臣積極輔政?那我娘是因何而死?百姓紛紛自愿上繳糧食,真是好一個自愿法,讓糧草官拿著棍棒皮鞭,逼著百姓自愿?”千仞怒氣沖沖,扯下珠簾擋住了窗戶。“我北齊,可真是國泰民安。看來我若是一輩子不出這京城門,便一輩子不得知這天下事!”
“公子,您,您消消火……”“給我繼續趕路!”
言鯤噤了聲。馬車帶著千仞一肚子的怒火和感觸,消失在了滾滾沙塵中,離幽城越來越近,離京都,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