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人盯著地上這個龜裂的形狀看了片刻，心中略略有了些猜想。

這規整的形狀與沈四娘尸身背后的圖形有七八分相似，顯然屬于奕心道人改良過的歸元陣中的一部分，而且還是關鍵的核心部分。

“勞煩你退到一丈以外。”李真人揮了揮手，示意楊靖后退。

楊靖自然也覺察出這圖形的異常，大致猜測出這是陣法的一部分，于是依言退出一丈以外。

李真人凝神運轉體內真元，將一縷靈力注入到這道殘存的法陣之內。

不出所料，這個疑似歸元陣的圖形，很快就將這縷靈力盡數吞噬，然后導向了深處的地底。

“這地底有古怪……”李真人將真元灌注入拂塵之中，砸向已然龜裂的地面。

那輕飄飄的拂塵如千鈞巨石砸下，將本就皸裂的地面砸出了一條巨大的裂縫，露出青磚底下銅鑄的內層。

李真人目光微凝，左手掐發訣，右手運轉如飛，將拂塵甩成了一道旋風。

配合著一道如利刃般的疾風，地面的青磚被盡數攪碎，然后被拂塵卷起飛拋到一邊。這分筋錯骨的力道擊打敵人身上，恐怕渾身的骨肉都要被統統攪碎。

楊靖在一旁看得認真，眼神中罕見地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

地面失去了青磚的掩蓋，露出了一扇可容一人通過的青銅門。其上刻滿了繁復的符文，密密麻麻地鋪滿了表面。

這青銅門下，顯然還隱藏了一個地下暗室。

李真人瞇眼細細觀察著這些符文，其中既有吸納引導靈力和真氣的符文陣法，也有獻祭的邪惡陣法。

若貿然起開表面的青磚，用身體任何部位接觸到這扇青銅大門，必然會激活這扇青銅門上邪惡的獻祭陣法，被抽干渾身的血液和生機，變成一具如風干柿子般的干癟尸體。

“看來設計殺害飛霞觀弟子的那名神秘女子，果然是暮光閣的人。”李真人皺眉，輕嘆了一口氣。

他下俯身研究了片刻，然后再次運轉真元，對準陣眼的破綻之處一甩拂塵。

“破！”李真人低喝一聲，手中的拂塵勢如千鈞，精準地擊中了青銅門的西南角。

鐺……青銅門發出一聲渾厚而巨大的嗡鳴響起，聲如洪鐘。

這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棲息在附近的小動物。尤其是在樹上休憩的雀鳥，全都被巨響嚇破了膽，爭先恐后地撲騰著翅膀飛離了這片區域。

看似厚重的青銅門表面，隨即出現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皸裂紋路。

李真人又等待了片刻，再次一甩拂塵，掃向那扇刻畫滿符咒的青銅門。

這一次他并未用力，只是用鬃毛末端輕輕拂過青銅門表面，那崩裂的紋路，就如同雪花一般片片碎落，隨著階梯滾落至黑洞洞的地下暗室深處。

“這里果然有一處被陣法封印住的暗室。”李真人向楊靖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來。

楊靖探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暗室，本想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但他隨即又想起，無論是李真人還是妙虛，似乎都會施展照明用的術法。

果然，只是眨眼的功夫，幾團就自虛空之中點燃，照亮了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漂浮的火球所發出的亮光，比燭火還要明亮數倍，根本用不著楊靖費力點燃火折子照明。

延伸向地下的暗室空間不小，幾團浮火術僅僅照亮了暗室的一角。

楊靖緩步走下階梯，只感覺地下室的空氣混濁，彌漫著古怪的氣味。

借著光亮，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下行的腳步也停滯下來。

黑暗地下室中，密密麻麻地擺滿了黑色的棺木，一排挨著一排，一直向光線照不到的幽暗處延伸過去。

緊隨楊靖下來的李真人，也被這場景震撼了。

他掐動法訣，又召喚出了數枚浮火。

隨著李真人的念力牽引，數團浮火飄飄蕩蕩地朝著暗室深處飛去，將一間正殿的大小的地下室全部照亮。

楊靖暗暗清點著棺木數量，一行共有九套棺木，室內有六排，加起來總共五十四套棺木。

“這棺材里裝得莫非都是行尸？”楊靖蹙眉，悄悄握緊了刀把。五十多具行尸一哄而上，即便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擋得住。

李真人略略望了一眼，搖頭道：“此處沒有尸氣，若五十多套棺木內裝的都是行尸，剛打碎青銅門，尸氣就會噴薄而出。要么這里頭裝的本就不是尸體，要么奕心道人已經把棺木內的尸身偷運走了。”

楊靖微微點頭，繼續向下行去。

他走到當先的一排棺木面前，將障刀插入棺蓋下輕輕一撬。只聽咔吧一聲，幾乎沒有怎么費力，棺蓋就被輕松地撬開了。

楊靖右臂輕輕發力，將棺材板向側面推去，露出棺材的內部。果真如李真人所估計的，里頭空空蕩蕩，什么東西也沒有。

他又行至后排，打開了另外一具棺材。也如第一具棺材一樣，里頭還是空空如也。

李真人用念力托著浮火，讓它們聚攏到楊靖的身側，將棺材內的情況照個明白。

楊靖這才看清，棺底并非干干凈凈，而是殘留著一層薄薄的灰色粉塵。

他用手指捻起這些粉塵，只覺得此物有些眼熟，卻又說不上來是什么。

“這是骨灰。”李真人捋了捋下頜的胡須，也伸手捻起一些粉塵，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骨灰被吹起，一碰見浮火就燃燒了起來，發出粼粼的綠色光芒。

“而且是存放了多年的陳年的骨灰。看來暮光閣的那名奕心道人從某本古籍中找到煉制行尸的方法，興許還融入了他自己的見解。”李真人望著地下室內五十多套棺木，不禁憂心忡忡，“行尸的數量恐怕不止眼前的五十四具，若不盡快搞清楚暮光閣的目的，恐怕將釀成大禍。”

楊靖微微點頭道：“此事我會上報府尹，盡快將折子遞到御前。在圣人下諭旨之前，還請前輩助我捉拿奕心道人。”

“此事自然不在話下。”李真人一甩拂塵，正氣凜然道，“且不論我的大弟子曾被暮光閣的妖道坑害，險些身死道消，我白鶴觀，與它暮光閣的梁子早就結下了。就憑修煉邪術、以生人活祭、褻瀆尸體這些罪孽，這些邪魔外道就應當伏誅。”

楊靖沉吟了片刻道：“奕心道人在京中應該有強援，否則憑他一人根本無法將這五十四具尸體運出敦化坊。”

“也不知奕心道人究竟煉制了多少具行尸，又安了什么壞心思。就光憑這五十具行尸，夜間巡邏的武侯和金吾衛就已然無法抵擋。它們一路沖殺過去，足以踏平一座護衛森嚴的一品將軍府。”李真人擔憂道。

“宮門擋不擋得住這些行尸……”楊靖目光一凜，若有所思地望向李真人。

“行尸不懼刀槍水火，若守門的侍衛能夠緊守宮門，不被邪怪之物嚇退應，當能拖延到援軍趕來。”李真人思忖道。

“若不止五十之數呢？”楊靖追問。

李真人面沉似水道：“若宮門的守軍事先沒有準備，超過百具行尸叛軍加上暮光閣從旁協助，極有可能長驅直入太極宮。”

“看來……暮光閣有可能在陰謀顛覆大唐。”楊靖蹙眉，目光中透出冷冽。

“暮光閣的來歷向來神秘，甚少有人知道江湖上還存在這么一個門派組織。就算暮光閣勾結了敵國或是敵對的勢力，也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李真人凝眉道。

“不管暮光閣是否勾結敵國，光從飛霞觀地底的這些布置來看，奕心道人所圖之事，定然不僅僅是蕩平一座貴族宅邸那么簡單。”楊靖的目光掃過五十四具黑沉沉的棺木。

“暮光閣十多年前就設計將清韻子逼走，并嚇退所有弟子強占了飛霞觀，還在地下秘密煉制了五十多具行尸。這位奕心道人的耐心與城府確實可怕。”李真人感慨道，“如此聰穎過人的一名修士，若是走的正道，定然會成為一代宗師。也不知他為何偏偏走了邪門歪道。”

“假如不涉敵國，那他大抵是與大唐李氏有舊仇怨。”楊靖繼續推測。

李真人捋須道：“在十余年前，這類心懷鬼胎，在暗中窺伺的人確實不少。然而近年來，朝堂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多數殘黨已經死心。不知這奕心道人究竟心懷何等深仇大恨，竟然會暗暗籌謀此等悖逆之事。”

“若能因安居樂業拋下的，那就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真正的國仇、家恨，是刻在骨髓中的，無法輕易磨滅。”楊靖目視前方，目光透出絲絲寒意。

楊靖的話讓李真人心底升起一絲不安與恐懼，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這個年輕后輩心思縝密，辦事牢靠，卻不知為何總像一塊萬年堅冰，無論是眼神還是話語，都透著冷冽之意。

過往的烙印在他身上偶然流露，總是帶著難以言明的沉痛與哀傷，令人細細琢磨之后不覺驚心。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會將一個本該熱血昂揚的年輕人摧殘至此……李真人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