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虛入長安的時日尚短，不明當地的風俗習慣。聽金海棠介紹完，才知道這櫻桃宴原來竟也大有來頭。

櫻桃顏色紅艷味道甘美，先百果而熟，備受人們的青睞。又因《史記》、《漢書》等史籍有載，孔穎達曾上疏漢孝惠帝，推薦以櫻桃進獻宗廟，得到了孝惠帝的稱許，故而櫻桃也成為了春季進獻皇室宗廟的貢果，得到了“薦新果”的美譽。

自漢朝以后，以櫻桃供奉皇室宗廟就成為了一種習慣。每年三月櫻桃果熟之后，皇宮大內先將新果供于宗廟之后，就會分賜給宮中妃子大臣們嘗新，多余的甚至會分賜給宮外之臣。因著皇家對櫻桃的喜愛，導致這小小紅果的身價水漲船高。

自古以來，櫻桃就是受文人器重的“富貴果”，也是公卿百僚互相饋贈的佳品，高門貴戶更有在春日舉行櫻桃宴的傳統。

每年三月至四月之交，乃是唐人所謂“筍櫻”之時，正是櫻桃宴最風靡之時。

也因為宴會與春闈科舉的時間重合，故而不少新科進士更會借助櫻桃宴的契機一展所長宣揚才名，而朝中勢力也會借助宴會招攬補充新血液。

作為長安城數一數二的歌舞伎館，燕子樓排演的歌舞，自然要成為各家櫻桃宴助興的搶手節目。每當寒食節過后，沈四娘接到的櫻桃宴邀約就如雪花一般紛至沓來。雖然今年沈樓主已經仙逝，但沖著花魁金海棠與樓中娘子們的芳名，燕子樓還是接到了不少的宴會邀約。

“小官爺若是成功買到了鮫綃，那便算你大功一件。不但有賞錢，我還給你擺一桌酬謝宴，讓后廚的師傅們將拿手的菜式都端上來?！苯鸷Ｌ男Φ?。

妙虛早就對燕子樓里的佳肴垂涎已久，如今聽見金海棠要請他吃飯，不由得開心起來。

聽說燕子樓里的廚師乃是從江南請來的名廚，巧手烹調出的菜肴就連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叼嘴王爺都要俯首稱贊。妙虛也曾看過燕子樓的菜譜，光是看見“乳燕歸巢、凌峰踏雪、紅梅迎春等等富有詩意菜名，就不禁令人心中癢癢。

“那便說定了！今晚我就到鬼市中去給你們尋鮫綃。”妙虛干脆答應道。

“只要披上這名貴鮫綃做的衣裙，我看誰還敢小瞧我們家青蓮?！苯鸷Ｌ幕孟笾嗌徤碇A麗衣裙，出現在宴會中的一幕，不禁喜逐顏開。

青蓮托著腮，靜靜聽著兩人對話，不時微笑點頭應和兩句。一聽見金海棠要用名貴的鮫綃給她裁制新衣，不禁靦腆笑道：“就我這瘦小的身板，怕是披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她對自己的外貌向來沒有自信，不但相貌平平而且身材還格外瘦小干癟，絲毫沒有女人應有的性感風韻。

“哎！你又在妄自菲薄了。說好了當上樓主，就好好改掉這壞毛病。”金海棠柳眉倒豎、美眸一瞇，做出一副佯裝發怒的模樣。

這丫頭實在是太令人心疼了，從小就被當做奴婢使喚，改不了這動不動就自輕自賤的習慣。若生在高門貴戶，哪怕這家女兒是只禿毛的烏鴉，也要被人捧成換毛的鳳凰。

人與人之間從出身差距，幾乎從出生時就已經注定了。能像沈青蓮這樣，一夕飛上枝頭搖身變成鳳凰的人，真是萬中無一。

“好罷，我不說便是，任由你折騰?！鄙蚯嗌徚ⅠR卸甲投降，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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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坊，李真人宅中。

楊靖深吸一口氣，猛然睜大了眼睛。

他的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屋頂，而他的身體也非常疲憊，渾身的骨頭就像散架了又被重新接駁回去似的。

楊靖稀記得自己在飛霞觀中與奕心道人交手，好不容易破去了他的傀儡術，然后又有四具行尸出現了。賀知竹和一嗔這四人的尸體竟被奕心道人制成了行尸，再然后又是一陣天雷劈落，他眼前的偏殿就轟然炸了……

“嘶……”楊靖捂著傷口嘗試著坐起身，但撕裂的痛感直竄腦門，不由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緊接著，楊靖感受到有一道氣息在自己身側。他忙轉頭望去，發現臥榻一角有一雙晶晶亮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黑貓眨了眨幽綠如寶石般的眼睛，從臥榻的角落出站了起來。它甩了甩細長的尾巴，沿著臥榻的邊沿走到了楊靖的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下大方打量著楊靖，仿佛是在查看他的狀況。

楊靖立刻意識到自己也許正處在太史令的宅邸中，因為這只黑貓顯然是李真人的愛寵，而這房間里的擺設也與李真人書房有點像。

而且他還發現黑貓身側的毛發被火燎壞了一大片，漆黑的細毛打著卷緊貼在皮膚上，顯得很是狼狽。

作為一只貍貓，它居然敢迎向轟然劈落的閃電，膽子真是大得出奇。

喵嗚——

黑貓張嘴叫喚了一聲，露出口中上下四顆小巧的尖牙。它輕擺著尾巴跳下床榻，停在床頭旁的矮幾旁邊，然后抬起兩只前爪搭在矮幾的邊沿。

矮幾緊挨著床榻，上面擺放著一壺清水和瓷杯，黑貓趴在矮幾邊沿伸頭聞了聞水壺嘴，然后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楊靖。

“你是想讓我喝水嗎？”楊靖靜靜觀察著黑貓的舉動，然后面不改色地問道。

喵嗚——

又是一聲軟綿綿的貓叫，黑貓輕巧地擺了擺尾巴似在回應楊靖的疑問。

楊靖挑了挑眉，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口飲下。

這水的味道有些古怪，入口微微苦澀，但咽下之后卻感到通體清涼，似乎疼痛的感覺也減少了一些。

黑貓看著楊靖將杯中的水一口飲盡，似乎感到心滿意足，它又發出了一聲綿軟地喵嗚聲，然后踩著貓步走轉身走了。

楊靖看著它用前爪靈巧地將紙糊的推門扒開一條縫，然后貓腦袋熟練地一頂，將這條細小的門縫擠寬少許，然后整個貓身鉆了出去。黑貓翹著尾巴小跑離開的身影，被陽光投射在紙糊的推門上，如同走馬燈中的剪影。

“莫非這是只成了精的貓妖嗎？”楊靖小聲低喃道。

哪怕在李真人的宅邸見到會逢茶端菜的紙片人，他都不會感到太驚奇。畢竟奇門遁甲、陰陽術數本就是玄門修士長見的法門，但能聽懂人言的貓妖就不一樣了。

貍貓在長安城中隨處可見，即便是皇宮大內這樣的地方，也免不了會出現野貓的身影。若貍貓也能成精，那長安城的哪戶人家能防得住它的暗中窺視。

正思索間，楊靖察覺到兩道氣息正從走廊的盡頭靠近，聽見其中一道沉重的腳步聲，他的眉頭就是微微一皺。

門被啪嗒一聲推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楊兄弟，你總算是醒了。聽曹主簿說你受了傷在太史令家中休養，本官真是吃了一驚?！备吲帜凶哟判苑€重的聲音在楊靖耳邊響起。

“杜府尹、太史令……楊某勞二位費心了?！睏罹该懔ψ鄙眢w，想要拱手施禮，卻不料牽動了傷口，疼得面臉色發白。

“楊小友有傷在身，莫要輕易移動。”李真人忙上前攙扶住他。

“楊老弟這幾日真是辛苦了，這一身傷看得本官也心疼?？礃幼由蛩哪镞@案子進展不太順利？”杜逸之坐到塌邊，關切地詢問著。他身形有些臃腫，彎腰坐下時的動作顯得不太靈便。

李真人見狀忙又伸手扶了一把杜逸之，以免他不慎跌倒再壓到受傷的楊靖身上。

“嗯……是有些棘手。沈四娘生前似被一神秘組織控制，暗中經營了一條地下渠道，販賣眾多違禁之物，其中牽涉了不少朝臣以及江湖勢力。如今她一死，想必有許多人與她有過交易的朝臣暗自松了口氣，但也有少數知到內情的人想要湮滅掉留在她那里的罪證?！睏罹傅?。

杜逸之挑了挑眉，一雙瞇縫眼中顯出幾縷光彩，他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牽涉的朝臣位高權重，而且涉及到那一位？”

楊靖微微頷首，回答道：“若真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恐怕半朝文武官員都要因此而獲罪?！?

“你處理得對，先查出背后操控沈四娘的這個組織。這是關乎我朝江山穩固的大事，不可等閑視之……”杜逸之用折扇輕敲著手心，喃喃道：“作為一縣之長，本官也不能作壁上觀，還是得幫襯你一下?！?

他用折扇指著門外，對楊靖道：“便按老規矩，鬼市那邊的羅老歪的信息你隨便取用，欠他的費用稍后由本官結清。若有需要鎮場子的活，你便派人知會一聲，本官無條件配合你。”

李真人聽見二人對話，不由得發愣。

早聽聞萬年縣的杜府尹是個“甩手掌柜”，沒想到他與楊靖竟然是這樣商討案情的。杜逸之這擺明了是甘心當個提線布偶，還熱心為楊靖提供各種辦案的便利條件咯！

楊靖微微點頭，稍稍沉吟了片刻道：“近來，確有一事想拜托府尹出面活動一下?！?

杜逸之唰一聲展開扇子，輕扇道：“楊兄弟但說無妨?！?

“聽聞牽涉沈四娘墜樓一案的弘文館校書郎李達觀，自案發后一直深居簡出，但過幾日昭仁郡主舉辦的櫻桃宴，他會應邀出席。下官疑心李達觀會出事，想請府尹將我帶入昭仁郡主的櫻桃宴?！睏罹刚Z氣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