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由于明日又要開門營業，燕子樓較前兩日熱鬧了許多，樂伎舞姬似乎正在排練一支新的樂曲。

花廳內樂伎正在吹奏絲竹，樂聲繞梁動聽，而舞姬們則聚在舞臺上翩翩起舞，纖細的腰肢如水蛇般靈活的扭動著。

金海棠輕搖團扇，指點著舞姬的隊形，不時與身邊的沈青蓮討論幾句，樣子看來頗為認真。

看門小廝將妙虛帶到花廳，與金海棠招呼了一聲，就帶著燕大夫快步走向了樓后。

樓后有幾座青瓦的房屋，乃是男性仆眾們的居所，陳小山與賬房先生等人，在此處有自己獨立的房間。

金海棠見到妙虛不由展顏一笑，她持著扇子招了招，示意舞臺上的樂伎與舞姬繼續排練，然后便引著妙虛往樓外的攬翠軒行去。

待三人在攬翠軒坐定，又擺上了茶水點心等吃食，金海棠這才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道：“可累壞我了，陳主事平日里身強力健的，馬上要開門迎客了卻莫名其妙的病倒了，當真是折騰死我了?！?

沈青蓮道：“我看陳主事從昨日晌午開始就有些病懨懨的，說話做事總是心不在焉的，果然就是身體不適。但愿燕大夫醫術精湛，能讓他快些痊愈吧?！?

“就你心軟……就憑他手里那根不饒人的皮鞭，燕子樓里的小廝和奴婢都巴不得他多躺幾日呢。”金海棠抿了一口杯中的熱茶，笑著揶揄沈青蓮。

沈青蓮卻并不著惱，只是靦腆一笑道：“都是為了樓里的生意，哪里計較得了那么多。”

“你倒是越來越有樓主的氣度了?！苯鸷Ｌ念H感欣慰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金海棠又從面前的四色磁盤中抓了一把炒豆子塞在妙虛手中，笑吟吟道：“小官爺昨日事情辦得可還順利？突然沖出樓去，真是嚇了我和青蓮一跳?！?

妙虛回憶起昨晚的行徑，當真是十分失禮，竟然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匆匆跑了，于是忙向沈青蓮和金海棠賠不是。

金海棠不以為然地搖了搖扇子，笑道：“都是熟人了，小官爺莫要見外。那夜大火燒得如此猛烈，我想著定是楊縣尉那邊出了狀況，還擔心他的安危呢。也不知他是否安然無恙？”

妙虛攥著手里的炒豆子嘆氣道：“楊大哥追蹤先樓主尸體的線索來到了廢棄的飛霞觀中，誰知那竊尸的妖道居然在觀中藏匿了大量的桐油，為了脫身這才引燃了整座道觀。楊大哥與那妖道纏斗受傷不輕，至今還在昏迷之中。”

他不敢將實情全盤托出，怕嚇金海棠與沈青蓮，只好半真半假地吐露了些許內情，好叫她們不要心出猜忌之心。

沈青蓮和金海棠聞言不由得一驚，她們沒想到昨夜飛霞觀的大火竟然與尸體失竊案有關，只以為是惡徒縱火之類的惡性案件。

沈青蓮不禁擔心起沈四娘的尸身來，忙急切詢問道：“小官爺，那……我親娘的尸身豈不是也燒毀在那場大火之中了？”

“沒有?！泵钐撨t疑地搖了搖頭：“不過前樓主的尸體起了些變化，在爭奪時尸身上多了幾道口子?！?

“起了什么變化？該不會是真的詐尸了吧！”金海棠狐疑道。

小宅前日鬧鬼之事還歷歷在目，加上沈青蓮信誓旦旦地說看見了沈四娘，金海棠心中不由也產生了不太好的聯想。

“算是吧……總之先樓主的尸身暫時在太史令府中停放，有他幫忙看顧著，出不了什么大事?！泵钐摽嘀槪燥@心虛地解釋道。

“太史令？莫不是指李真人吧？”金海棠詫異地用團扇掩著嘴。

在普通的老百姓眼中，太史令是服務于皇家的大臣，專司觀察天文，稽定歷數，占卜朝廷運勢之類關乎國家氣運之事，哪里有空去理睬星斗小民的家務事。卻不料李真人居然會摻和到案子里來，還竟然將自己的宅中當做停尸的義莊，當真是令人意外。

“正是。二位可以放心，李真人的道法高深，會妥善保護先樓主的尸身。等楊縣尉醒轉，便帶你們去看一看?！泵钐撆聝晌恍∧镒有闹写嬗幸蓱]，連忙解釋道。

一想起阿壹還附在沈四娘的尸身上，妙虛的心里就是一陣的發虛。若讓沈青蓮見到了活蹦亂跳的尸體，也不知會作何感想。她會不會哭著喊著一把抱住阿壹，然后叫它娘親呢？那場面他光是想想，都覺得萬分尷尬……

“對于楊縣尉還有你，我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沒料到李真人也會幫忙，不禁有些驚訝罷了。”金海棠見妙虛的臉色有些尷尬，連忙打圓場道。

妙虛苦笑著點了點頭，將金海棠塞給他的炒豆子丟到嘴里咔吧咔吧地嚼著。

三人又聊了些飛霞觀大火的情況以及楊靖傷勢之類的話題，妙虛都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一遍，全部順利蒙混過關。

正東拉西扯間，看門的小廝忽然敲門遞進來一封書信。

金海棠接過來一看信箋封皮上的文字，不禁楞了愣。

“是給小官爺的書信……”金海棠略感詫異地將書信遞給了妙虛。

“給我的？”妙虛也是一臉迷茫。一看信上果然寫著“妙虛公子親啟”六個大字，他不禁也楞了。

這字跡很陌生，顯然不可能是師父和師兄遞過來的書信。妙虛實在想不到，有誰會知道他的真名，并將信件遞到燕子樓里來。

這信究竟該不該拆呢？妙虛一時之間竟然猶豫起來。

見他握著信猶豫不決，金海棠便看出這封信可能有些蹊蹺，于是出言問道：“小官爺，這莫不是陌生人捎來的信件？”

“嗯……”妙虛誠實地點了點頭，他捏著這封信，著實感到有些燙手。

“這信箋的材質很是特殊，倒不像是尋常人家用的信紙，不妨拆開看看吧。”金海棠建議道。

為了維系與恩客之間的感情，免不了要時常與不同的府邸之間傳遞書信，一來二去金海棠對市面上的信封、信箋了若指掌，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這信箋的產地和價值。

“那……便聽你的，拆開看看？”妙虛將封口的蠟塊捏碎，將信紙展開瀏覽起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信里面的內容十分簡單，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錢已收訖，速至鬼市收取消息?！?

而信箋的落款處，則寫著“羅老歪”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這是鬼市情報商人羅老歪寄來的信箋，但妙虛卻想不起自己曾委托過他收集情報。最奇怪的是信箋上分明寫著“錢已收訖”四個字，表明已經收到了買情報的費用，讓他來取情報。

妙虛捏著下巴思忖著各種可能性。

這會是陷阱嗎？他下意識就懷疑自己被暮光閣的人盯上了，想故意將他引到鬼市，然后一舉擒獲。

但轉念又覺得鬼市背后的勢力龐大，決計不可能任由暮光閣的人操縱羅老歪做出這種事情。

那么……這莫非是楊靖曾經委托羅老歪調查什么情報嗎？

這個猜測倒是有些靠譜，以羅老歪的情報收集能力，興許是能調查出自己的身份和行蹤。

或許是羅老歪良心發現，覺得坑了楊靖五兩金子不太道義，于是打算免費送他一條消息？

“看來今晚得走一趟鬼市了?！泵钐撘贿吽伎?，一邊喃喃念道。

“小官爺今夜要去鬼市嗎？”金海棠聞言不禁十分欣喜。

“啊，是啊。有些事要去處理一下。這次我會找人來頂替一下，以免離開時再出了什么紕漏。”妙虛答道。

他打算稍信讓師父派一個弟子過來頂替一兩個時辰，既然已經答應楊靖貼身保護沈青蓮，就得認真辦事，決不能再像昨日那般冒冒失失地將兩人撇下不管。

想來確實有幾分后怕，昨晚若真有宵小之人趁虛而入，那青蓮可就真的遭殃了。

“你離開一兩個時辰倒不打緊。主要是我想讓小官爺幫忙從鬼市捎帶件東西。”金海棠笑道。

“什么東西？”妙虛略感驚訝。

上次他去鬼市只逛了幾個攤位，就遇上有緣書齋的盲眼道人，莫名其妙地得了場大機緣，結果鬼市商人賣的其余東西都沒來得及仔細看。

“我想請你幫我捎帶上兩匹鮫綃。馬上就要舉行櫻桃宴了，這每年歌舞助興環節都免不了要找我們曲江池畔的幾家知名的歌舞伎館出節目，到時候宴會定然有不少達官貴人會出席，需得給青蓮置辦幾件體面些的衣裳首飾，千萬不能墮了燕子樓的威風。”金海棠解釋道。

“此事倒不難。只是這鮫綃是何物？需找哪位鬼市商人才能買到呢？”妙虛好奇問道。

鬼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里面售賣的物品琳瑯滿目、包羅萬有，若沒有人指點門路，一家家打聽過去也頗耗費時間。

若這等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要找羅老歪買情報，未免顯得過于小題大做，更要命的是他整幅身家攏共也只得三兩金子的私房錢，也未必付得起羅老歪的情報費。

金海棠笑道：“鮫綃可是件寶貝，乃是南海外的鮫人織出的名貴布料。據說，這南海鮫人水居如魚，滴淚成珠，尤善織績，紡出鮫綃入水不濕，白如霜雪，細若嬋娟，是多少長安貴女夢寐以求的衣料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