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靠近那片花圃，仔細檢查這片區域。

他漆黑的眼睛掃過周圍每一個細節，很快就發現了花圃附近的異常。

這片區域的地磚和泥土，顯然都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地磚的縫隙處還殘留著不少未干的泥灰，花圃的泥土也被翻動過顯得很潮濕。

楊靖取下腰間的障刀，用刀鞘輕輕挖開花圃下的泥土。

只挖了不到半尺深，一股腐爛草木混合著腥臭的氣息就隨著他挖掘動作擴散開來。

楊靖對這腥臭味道很熟悉，這是血液腐敗后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他微微蹙眉繼續向下挖掘，約莫又挖了一寸的深度，他的刀鞘忽然觸及到了一樣東西。

楊靖面色一沉，改為用手小心挖掘這件埋在土中的東西。

當表面的泥土被小心的清理掉之后，一只戴著玉扳指的男性右手掌暴露在空氣中。

由于這只玉扳指和手掌上的一些細節，楊靖可以輕易分辨出這只手并不屬于失蹤的四名刺客。

這只手掌略顯粗糙，遠不及官宦或讀書人那般細膩，而且由于長期持筆，導致此人的中指第一指節有些微微的變形。再通過大拇指上佩戴的這只玉質溫潤的扳指，可以推測出此人有些財產，而且需要通過飾品來彰顯自己的財富。

楊靖瞬間推斷出這只右手可能屬于一名商賈，而且此人多半在東市或西市擁有自己的店鋪。

這類小富的商賈最流行佩戴此類的玉扳指，且有相互攀比的習氣。若非在東西市擁有自己的店面，怕也很難負擔得起長安城內這樣一方小院的日常開銷。

楊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將障刀插回自己的腰間。

顯然再這樣一點點慢慢挖是不行了，他需要換一件效率更高的工具。

楊靖四處尋找一件趁手的工具，片刻后終于在柴房翻出一柄花鋤。

他迅速地將這個區域的花圃、地磚掘開，所幸尸體被掩埋得不深，不出半個時辰，就將花圃地下掩埋的尸骸全部掘了出來。

將軀體和斷肢整齊排開，三女、四男，花圃下總共藏有有七具尸骸。

其中一男一女應該小院的主人和他的妾侍，另外三男、兩女看衣著打扮應該是隨身侍奉的奴仆和婢女。

楊靖目光一凜，拋下手中的花鋤。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這幾具尸體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絕不可能是活人造成的。

深可見骨的咬痕、抓痕，生生撕裂肢體的怪力，若在山林中見到這種尸骸，或許可以理解為這七人遭受巨猿群瘋狂襲擊而死。

可是，在大唐長安城如此繁華之地，怎么可能會有巨猿結群襲擊民宅。

自從這些尸體被掘出之后，藥師門豢養的紫蝶就顯得十分興奮，它停駐在一具尸體的額頭上不停翕合著翅膀，似乎找到了香餌的來源。

楊靖很快就解讀出了紫蝶興奮的原因。

昨夜顯然有人操縱著沈四娘等人的尸體，闖入小院犯下了這件滅門慘案，所以這尸體上才會留有香餌的氣息。

并且，事后還有人匆匆將尸體掩埋，抹掉了行尸作案的痕跡。

既然故意犯下滅門慘案，為什么事后還要費力掩飾？

兇手的行為實在是自相矛盾……楊靖看著一地殘破的尸骸，陷入了沉思。

此時，一陣清風拂來，將院內的血腥之氣稍稍吹散。

紫蝴蝶被清風一拂，忽然展翅離開了尸體的額頭，撲閃著蝶翼向高處飛去。

楊靖眼睛一亮，看來紫媚兒找到了香餌氣息更濃重的地方。

敦化坊的東北角方向，有一座遠近聞名的佛宗寺廟——凈影寺。

相傳這座寺廟乃是前朝隋文帝專為僧人慧遠法師所建，有大德高僧主持，常年香火鼎盛，前來朝拜的游人絡繹不絕。

相對的，在敦化坊的西北角方向還有一處前朝所建的道觀——飛霞觀。

這座飛霞觀與凈影寺恰恰相反，是遠近馳名的鬧鬼之地。

據傳這座道觀，最初乃是道家先師清韻子傳授修煉內丹之法的所在。但后來隨著朝代更迭，飛霞觀不知為何也逐漸凋敝破敗，成了一處陰森恐怖的廢棄荒宅。

此地不時會傳出鬧鬼事件，不少人都親眼目睹過鬼影。時間一長，緊鄰飛霞寺居住的人都陸續搬離了此地，以至于道觀四周也變得寂靜冷清。

甚至人們路過此地，都會下意識地繞著走。

紫蝴蝶出了宅院之后，就一直撲騰著翅膀向著西北角的飛霞觀飛去。

楊靖顧不得滿院尸骸，只得緊隨紫蝴蝶的蹤跡，向著荒廢的道觀奔去。

這一次，紫媚兒的目標很明確，進入廢墟后它沒有任何猶豫，就徑直飛入了偏殿之中。

飛霞觀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四處都生長著藤蔓和齊腰高的雜草。

西北角的偏殿早已腐朽坍塌，交疊參差的斷柱殘梁之中，偶有一兩處能容人鉆入的巨大縫隙。

楊靖矮身鉆入縫隙，發現坍塌的偏殿內部有一處空間。

殿頂的橫梁壓在清韻子的神像上，并未將銅鑄的神像壓塌，反倒是支撐起了一人高的空隙。

紫蝴蝶就停駐在神像的指尖，靜靜翕合著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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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燕子樓的小廝和婢女們正忙碌著清掃樓內的各個房間。

因燕子樓從昨日起就貼出了休業的告示，故而并未開門迎客。

主事陳小山為了不讓樓中的奴婢懈怠，便召集他們將燕子樓上下都徹底打掃一遍。

樓內人來人往，噔噔踩踏在樓板上的腳步聲、窸窸窣窣的灑掃之聲不絕于耳，顯得十分忙碌。

金海棠關上房門和窗戶，將一盤鮮紅欲滴的櫻桃端到矮幾上。

恰逢櫻桃成熟的季節，許多大戶人家的餐桌上都會出現它的身影。

“喏！嘗顆櫻桃吧。”金海棠用纖纖玉手從盤中捻起一顆櫻桃，塞入青蓮的唇瓣之間。

沈青蓮小臉微紅道了聲謝，將紅色的果子吞入口中。

她牙關輕合，脆爽的果肉隨咀嚼炸裂開來，酸甜的汁液頓時在口腔中彌散，幸福感滿滿。

櫻桃很新鮮、很美味，卻很稀罕、很昂貴，一般平民甚至無法享用到它的美味。

看見沈青蓮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金海棠笑瞇瞇地又塞了一顆紅彤彤的櫻桃到她嘴里。

“小官爺您別在窗口發呆呀！快來嘗一嘗新摘的櫻桃。”金海棠招呼妙虛。

此刻，妙虛正坐在窗口，一手托腮憂郁地望著窗外的曲池江。

曲池水面波光粼粼，兩岸垂柳依依，有不少人騎馬駕車，在岸邊游玩踏青。

更遠處，數只畫舫泛游于水面，隱隱可以聽見絲竹管樂之聲，顯然他們正在享受泛舟之樂。

可妙虛卻正為師父、師兄還有楊靖擔憂，絲毫沒被周圍輕松的氣氛所感染。

剛才云清與他告別，臨行前特意叮囑他要好生保護沈青蓮，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看著黑貓竄上坊墻，三兩下跳躍就消失在鱗次櫛比的房舍之間，妙虛的內心忽然感到一陣失落。

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實力境界，即便去了也是幫倒忙，但他還是不甘心。

想變強！很想變強！

想要變得更強，守護身邊的至親摯友！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念頭。

似乎感應到他心底的渴望，左手食指上的琉璃戒散發出陣陣冰寒的氣息。

妙虛感到腦內一陣清明，冰寒之氣將他躁動不安的心緒逐漸撫平，讓他慢慢變得冷靜。

琉璃仙嬌滴滴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欲念起心魔生……你心中這樣急躁，對你師父他們絲毫沒有助益，只會把靈識空間里攪得一團亂。你還不如去和金娘子聊聊天，嘗一嘗新摘的櫻桃呢。”

妙虛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看向金海棠。

只見她笑容滿面地端著一碗糖蒸酥酪，正朝自己招手。

“快來呀。嘗一嘗廚娘的手藝，這味糖蒸酥酪可是我最喜歡的點心。”金海棠愉快道。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沈四娘的尸身不是也失蹤了嗎？為何她還能如此淡定的享用美食。妙虛在心中腹誹道。

他挪到矮幾邊上，與沈青蓮相對而坐，隨手捏起一顆如紅色琉璃一般的櫻桃果丟入口中。

去年春天在師父宅中吃過一回櫻桃，果子鮮亮酸中帶甜，十分開胃。

只是妙虛嗜甜厭酸，比起酸甜的櫻桃來，他更喜歡吃甜如蜜的火晶柿子。

沈青蓮吐出兩顆櫻桃核，將它丟進腳邊的銅盂之中，發出叮叮兩聲脆響。

她和妙虛一樣，心中也藏著事，雖然被櫻桃的味道驚艷了一番，卻也沒法提起興致與金海棠談天說地。

“這天還沒塌呢！你倆別苦著一張臉呀。”金海棠笑道：“有什么心事說出來，我給你們參謀參謀。”

沈青蓮低頭苦笑道：“我擔心的事，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金海棠含笑點了點頭，一雙晶亮的眸子又轉向妙虛。

妙虛忍不住嘆道：“唉！海棠姐你別看著我。我的心事不合適跟你們說！”

金海棠又點了點頭，一拍手道：“得了！我全明白了。”

妙虛一愣，迷茫道：“你……明白什么了？”

金海棠嫣然一笑，曲指在兩人額頭上各彈了兩下：“真是傻得可以！你倆該打呀！”

沈青蓮捂著額頭，一臉不解地爭辯道：“姐姐為什么這樣說？難道你就不擔心楊縣尉？”

“為何要擔心？”金海棠托腮，歪著腦袋反問道。

“也許他追查案件時會受傷……昨天在小宅中，我看見了娘親的身影。萬一她真是變成了行尸，楊縣尉一定會遇到危險！”青蓮的語言有些顛三倒四，但她依舊努力解釋著。

妙虛有些驚訝地看向沈青蓮，這還真是歪打正著！

雖然她不知道昨晚的“沈四娘”是楊靖假扮的，但她卻拐著彎猜中了沈四娘變成行尸的事情。

金海棠理了理衣裙，坐直了身體嚴肅道：“既接手了燕子樓，就不該像以前那樣，既不自信，也不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