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楊靖剛回到萬年縣衙，就一頭扎進了案牘庫中。

他想從成千上萬冊文書里，找出十年前那份"樂姬紅綾失蹤案"的卷宗。

人的記憶通常是不可靠的，案件發生一段時間內的記錄才相對可靠。

尤其是紅綾已經失蹤十年了，很多事在記憶中早已變得模糊，甚至逐漸被想象和流言歪曲或美化，最終變得面目全非。

經過兩個時辰的苦苦搜尋，楊靖終于找到了紅綾案的卷宗。

這卷卷宗雖然經過了十年時間，卻并未發黃霉變，與其它同年的卷宗比起來，它顯得異常干凈整潔。

難道是曾有人注意到這件案子，曾經借閱過紅綾案的卷宗嗎？

楊靖疑惑的打開了這卷卷宗，開始仔細閱讀起上面的內容。

他本指望從案件卷宗上找到一些線索，卻發現自己又一頭撞進了一團迷霧中。

大約半注香的時間后，楊靖微微皺眉將卷宗重新卷好。

這卷宗雖然內容詳實，但并未發現與沈四娘相關的線索。

里面記載大多是紅綾失蹤后，周邊涉案人員的口供，以及后續調查中的一些見聞和進展。

負責調查此案的人員名為冷融，乃是前任萬年縣縣尉。

正如楊靖猜想的一樣，此前紅綾案的卷宗記錄一直被保管在冷融手中。

直至兩年前，他因徇私枉法之罪被貶斥流放后，才被迫擱置了對案件的調查，紅綾案的卷宗這時才被歸入了案牘庫。

換句話說，從冷融接手這案子算起，持續追查了這個案子長達七八年的時間。

對于每年失蹤人口多達數百人的京城來說，花費如此大的精力來調查一個樂伎的失蹤案，是一件十分不正常的事。

同為縣尉的楊靖很清楚，失蹤案往往在最初的幾個月最能尋獲失者，隨著時間推移機會會變得越發渺茫。

失蹤時間超過一兩年，往往連報案者都會失望，若時間超過五年，那么絕大多數人都已然絕望放棄。

饒是他這樣一個癡迷案件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會為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這樣常年奔波。

這證明冷融要么與紅綾關系匪淺，要么就是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其它不可說的辛秘，斷促使他不斷深入追查。

在管理案牘庫的小吏處登記完后，楊靖將這卷文書調出了案牘庫。

按照楊靖與妙虛的約定，他將前往李真人宅中，兩人匯集線索一同推敲案件。

此時，催促關閉坊門的鼓聲已經敲完，整個長安城進入了宵禁狀態。

然而身為萬年縣縣尉，楊靖負有緝拿盜匪之職，故而可憑魚符在夜間自由行走于主要街道。

楊靖提著一盞燈籠孤身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他背上背著一只包袱，腰間挎著一把障刀，步伐不緊不慢。

從縣衙所在的宣陽坊與李真人居住的長樂坊之間，只隔著一個坊的距離，從西面的街道繞行只需要一炷香多點的時間。

此時路上已經沒有行人的蹤影，經過宣陽坊西門附近的武侯鋪時，內里的武侯見到楊靖紛紛起身打招呼。

這并非是楊靖的人緣格外好，而是權力使然。

長安城共有京兆和萬年兩縣，各縣的武侯都歸當地知縣管轄。

眾所周知，如今的萬年縣知縣老爺是個甩手掌柜，所以巡邏緝盜的具體事務，還得是縣尉楊靖說了算。

故而這些武侯才會對楊靖又敬又畏，既不想惹這個面容冷峻的男子，平日里又不得不巴結著點。

行至東市附近的路段，白日熱鬧喧囂的店鋪絕大多數已經關門，衙署的官員也已回家，只有零星一兩間供旅客歇息的客棧還亮著微弱的燭光。

忽然，他前進的步伐戛然而止，面沉似水地低吼道：“出來！”

果不其然，他前后兩側的坊墻拐彎處分別走出兩道著黑衣的人影。

這四人作夜行打扮，頭戴黑色頭巾，就連面部也被面巾遮了個嚴實，不過從他們高大的身形來看，應該都是壯碩的成年男子。

黑衣人瞄了一眼楊靖背上的包袱，一邊緩步圍攏過來，一邊從腰間抽出寒光四射的長刀。

楊靖冷笑，顯然他的猜測并沒有錯。

白日里搜出了沈四娘匿藏的賬冊，晚間就有蒙面殺手半路截殺。

危害沈四娘的人果然就潛伏在燕子樓，時刻監視著官府的動向。

四名黑衣人干起殺人越貨的勾當，顯然經驗老道，只打了個照面便舉刀向楊靖襲來。

楊靖提著燈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似根本不在意這四人的鋒利的長刀。

待敵人欺到身前，刀鋒距他的皮膚還有數寸距離之際，只見燈籠的光影連閃，楊靖的步法身形如同靈巧的蛟龍一般閃轉騰挪，輕輕松松就避過了四人的攻擊。

黑衣人明顯有些驚愕，身形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但很快他們就醒悟過來，立即調整了應對策略。

四名黑衣人兩人結為一隊，相互配合攻擊，一隊正面圍攻之時，另一隊則伺機偷襲。

翻飛的刀影映照著月光，如一片粼粼的波光折射在楊靖的臉上，并未留下一絲破綻。

若換做一般習武之人，遇到黑衣人如此配合默契的圍攻，定然走不過幾招就化為他們的刀下亡魂。

但楊靖顯然不是一般的習武之人，任由黑衣人的刀影襲來，他卻絲毫不緊張，只抬手將那燈籠桿往身側輕輕一投，細細的竹制提竿就激射而出，被直直釘在了坊墻上。

燭火隨著燈籠的搖擺閃爍不定，將五道人影映照得如同鬼魅一般。

楊靖的身影卻比鬼魅更加飄忽，只見他膝蓋微曲凌空躍起，穩穩地踏在了黑衣人甲的刀背上，將那人的刀壓得向下一沉。

黑衣人甲心中猛然一驚，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抽離手中的長刀。

其余黑衣人見狀，連忙揮刀砍向楊靖。

此舉正合楊靖的心意，他足尖輕點刀背借力再次靈巧躍起，連踢三下迫使砍向自己的刀鋒硬生生轉向，最終沒入了黑衣人甲的身體中。

刀影晃動，鮮血噴濺而出，黑衣人甲悶哼一聲倒地，勉力掙扎了幾下就沒了氣息。

楊靖凌空翻了個身，輕巧落地，冷眼看著腳邊的尸體。

同伴的其中一刀，恰巧砍中了黑衣人甲的頸側，幾乎削斷了他的半邊脖子，鮮血汩汩而出淌了一地。

與黑衣人甲結隊的黑衣人乙，見狀怒喝一聲，舉刀向楊靖砍來。

這人修習的武功顯然比較霸道，這一刀勢大力沉如千斤巨石般壓下。

只消一眼，楊靖便看出此人刀法有些古怪，他慣使的明明應該是長棍，為了掩飾身份卻偏偏選用了長刀作為武器。

既然看破對方的武功路數，再加上他使用的兵器不稱手，楊靖的心中立馬就有了決斷。

微微向左側身，楊靖靈巧地躲過了黑衣人乙的劈砍，然后趁著對方前沖的勢頭，一把擒住了對方握刀的手。

緊接著，楊靖右手猛地發力，黑衣人乙的右手大拇指被生生折斷。

黑衣人乙慘叫一聲，失去掌控的長刀應聲脫手墜落。

與此同時，負責偷襲的黑衣人丙和丁早已有所行動，染血的刀鋒已然欺到了楊靖的眼前。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楊靖從容地以左手接住了落下的長刀，緊接向后一躍扯動著黑衣人乙也跟著挪動了一步。

毫無疑問，黑衣人丙和丁的攻擊再一次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

這兩刀分別砍中了黑衣人乙的后頸和背心，傷口深可見骨。

黑衣人乙悶哼一聲，就軟到在地上永遠失去了攻擊力。

這時，黑衣人丙和丁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眨眼間便折損掉兩名伙伴，再不撤退恐怕連自己也要栽在這里。

不過楊靖并未給這兩人逃跑的機會。

就在兩名黑衣人萌生退意的瞬間，楊靖一抖手將黑衣人乙的那柄長刀擲出。

那柄染血的長刀如一支利箭射向黑衣人丙，發出破空之聲。

黑衣人丙大驚，忙舉刀格擋。

噹一聲，長刀的金屬撞擊之聲回蕩在空蕩蕩的長街之上，顯得格外刺耳。

緊接著響起咚一聲悶響，黑衣人丙一聲不吭沉悶倒地。

他手中的長刀因撞擊斷為兩截，楊靖擲出的長刀恰好通過斷裂處斜直插入他胸膛中的心臟。

能夠將黑衣人丙的長刀斷為兩截，并不是因為楊靖運氣絕佳。

其實在對戰中，他早就看出黑衣人乙的武功路數剛猛，長刀材質必然更為堅韌，否則根本無法承受他平日使用時的揮砍之力。

因此，只要自己集中勁力準確地將長刀擲出，擊中對方武器的薄弱點，自然有很大的機會將對方的長刀截斷，并且一舉擊斃敵人。

此時，剩下的最后一名黑衣人已經喪失了斗志，他心中的惶恐已經到達了頂點。

極度的冷靜、本能般的判斷力、干凈利落的身手……眼前這人比自己更像一名冷血殺手。

天知道要殺多少人，才能練就像他這樣一身殺戮的本事。

上百人？不……至少得上千人！

黑衣人丁表面上擺出攻擊的姿勢，卻在暗地里將含在口中的藥丸狠心咬碎。

很快，苦澀的毒藥順著喉嚨滑入胃中，黑衣人丁頓時渾身抽搐著倒下，痛苦地吐出摻雜著大量血沫的嘔吐物。

在意識完全渙散之前，黑衣人丁看見楊靖走到自己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

“死士我見過很多，也從來不奢望能從你們口中得到任何線索?！?

幽暗的燭光映照下，楊靖棱角分明的五官顯得如同寒冰雕刻而成，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溫度。

“但還是得感謝你們送上門，因為死人往往比活人更誠實，而我更擅長讓死人開口……”

黑衣人滿眼絕望地咳出最后一口血沫，然后他失去了呼吸與心跳。

刺殺楊靖真是一個愚蠢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