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陽坐在搖椅上，蒼老的臉龐皺紋頻增，線條分明，呆滯的眼神中染上了一層頹廢，所剩無幾的頭發更顯得花白，已然侵占了黑發的領域。

那被他瞅了一周左右的天花板依舊如初，但他的生活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別人都說他傻了，可他沒有，他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咕咕～

肚子里傳來饑渴的乞食聲，仿佛在埋怨他的無理取鬧，劉海陽的手指忽地抖動了一下，無神的雙眼微微轉動，他緩緩起身，視線終于離開了天花板。

他朝著門口喊了一句：“梅梅，爸爸餓了，你做飯了嗎？”

房間外面出奇的安靜，他只聽到了自己的回音，沒人回應他，蒼老的臉上不知為何顯露出一絲惱怒，他再次喊了一句：“萊子，你是不是又把你妹妹氣走了！”

依舊沒人回應。

劉海陽怒火再添，“吱呀”一聲，他拉開了久別的房門。

“我說話沒聽見嗎…”

他慢步走出臥室，朝著沙發處騰然望去，他知道，劉歡萊一定還像往常一樣，側躺在亂糟糟的沙發上單手撐著腦袋抽煙。沙發上還是散著撲鼻的異味兒，可是這一次，他卻沒看到劉歡萊的身影。

臭小子，難道還在房間打游戲？

劉海陽暗暗發誓，今天一定要把這小子拉去工地，他覺得劉歡梅說的沒錯，劉歡萊再這樣繼續窩在家里，最后一定會變成孤家寡人。

客廳還是狼藉一片，劉海陽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走到劉歡梅的臥室前，輕輕叩了門：“梅梅，該起床了。”

許久不見回應，劉海陽有些著惱，手指關節頭的力道稍微加重，甩手一叩，門卻緩慢打開，劉歡梅的房間里漆黑一片，劉海陽摁了下開關，猛然看到一個精裝的相框，而相框中黑白照的主人卻是女兒劉歡梅的模樣，她露著愉悅的笑容，如桃花般盈盈盛開，但劉海陽沒有一絲安心。

“這…這…”

腦海中閃過劉歡梅冰冷的身體，劉海陽瞬間驚醒，他突然想了起來，女兒在一周前已經死了，而且還是他親手為她掩上黃土！

“不…不…這不是真的…”

邋遢的胡須來回蠕動，劉海陽心中延出怯懦，他轉身又想叩劉歡萊的房門，只是手指的關節頭在距離門板還有一厘米之遙時，他停頓了下來，因為他又想了起來，那個整日宅在家里不出門的兒子，就在前天夜里也離開了他…

“啊～～”

劉海陽癱坐在地上，黯淡的雙眼竟流出了滾滾的熱淚。

“為什么！”

“為什么！！”

劉海陽失聲痛哭，已經白了頭的他，此刻卻哭得像個孩童一般，但又與孩童的哭鬧存在著不一樣的悲情，他回到劉歡梅的臥室，將劉歡梅的遺照擁入懷中，凄凄地哭聲在狼藉的客廳里獨連回蕩。

響久，劉海陽走進廚房拎起菜耙，用刀在上面刻下劉歡萊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將菜耙和劉歡梅的遺照擺放在客廳的餐桌上，沙發上還有一包劉歡萊沒抽完的煙盒，劉海陽取出三根，點燃后對著子女的供位臨拜三下，隨后再濁上三杯酒。

“梅梅，萊子，爸爸不會讓你們白死的。”劉海陽拾起桌上的菜刀，雙眼流露出憤憤的恨意，他低沉而語：“我要將他碎尸萬段！”

酒杯中的清酒突然波波起伏，像是在嘲笑他一般，劉海陽摸了摸鋒利的刀鋒，語氣堅定：“你放心，我會讓你再死一次！”

黃狗大北趴在大門口吐著舌頭，它再也沒有叫喚，它似乎明白，即便它再叫喚也不會有人來搭理，劉海陽走出門時看了它一眼，他什么也沒說，在大北的注視下離開了家門。

他緩慢地走在寬擴的水泥路上，每邁一步，都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輕風略過他那弱不禁風的佝僂身軀，他目視著前方，眼神堅定不移。

終于，在漫長的三十分鐘過后，他來到了曾經令他愧疚萬分的地方--秋波湖。

他站在已經被湖水沖得支離破碎的岸板，鞋子踏在木板上“咯咯”作響，望著平靜的湖面，他嘶聲大吼：“你出來！給我過出來！！”

湖面依舊平靜，劉海陽喉嚨動了動，站在岸板上不停張望，他似乎想起了那個被夕陽染紅的黃昏，一個少年在湖中拼命呼救的場景。

我錯了嗎？

劉海陽心中概嘆，或許我不該逃避，但你要報復的是我，你不應該傷害我的家人…

突然，一股冷意沖散了他的回憶，下巴邋遢的胡須微微抖動，劉海陽瞪大眼睛盯著湖面，在湖心中，一個烏黑的腦袋從湖面慢慢浮現，緊接著，腦袋下又呈現出一雙眼圈微重的大眼睛。

劉海陽握著菜刀的手又緊了緊，那個惡夢中經常浮動的小身影終于在他眼前現身。劉海陽看著站在湖面上赤裸的小身子，他還是那個年紀，模樣一點也沒變，只是原本怯懦的眼神已經抹了一層怨恨，蒼白的小臉上皮肉微裂。

“我不怕你！”

劉海陽舉起手中的菜刀，大聲吼道：“你這個混蛋，你為什么要害死我女兒！她還那么年輕，有著美好的未來…”聲音中帶著哭腔，劉海陽眼中盈露悲傷的淚光。

水鬼沒有回答劉海陽的哭訴，他拾起腳朝岸板走去，一步一步踏在湖面上，輕動的波紋在湖面上不斷蔓延，身后突然升起四道叫囂的水柱。

劉海陽看到這詭異的場景，身體微微有些顫抖，但他沒有后退一步，佝僂的身軀挺拔而立，他說：“來啊，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出來…我曾經因為傷害過你而深深愧疚，但在你殺害梅梅之后，我對你只有怨恨！”

說著，他朝水鬼扔出菜刀，但水鬼沒有躲避，因為那菜刀從他身上穿了過去，他嘴角微微上揚，抬手往前一揮，一道水柱迅速纏住劉海陽的腰身，劉海陽用力掙脫，但卻徒勞無功。

看著劉海陽如此狼狽，水鬼終于露出了輕蔑的神情，右手往頭部緩緩舉起，劉海陽的雙腳離開了岸板，被水柱提到空中，直到此刻，他心里才生出恐懼，但已經無濟于事。

水鬼右手發力往后一甩，劉海陽被水柱拋到湖中，在湖面上彈了三次才沉在水中，他雖然會水，但體力卻跟不上，因為他感覺手中有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的腳，劉海陽在水中不停地掙扎，一口湖水漫入他的嘴巴，刺鼻的魚腥味兒源源不斷涌進他的鼻中。

水鬼走到他身前，看著他不停地掙扎，凜然一笑，幼稚的聲音在劉海陽耳邊傳來：“現在，是我贏了，該你接受懲罰了。”

隨即，一道水柱沖擊在劉海陽的臉上，涌進他的嘴巴，劉海陽奮力掙扎，那水柱卻像蛔蟲一樣，在他肚子里肆意踐踏，五臟六腑都在破裂，劉海陽充滿絕望的雙眼死死盯著站在眼前的水鬼，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曾經臟兮兮的懦弱小鬼，此刻卻如同死神一般玩味地看著自己。

這是多么的諷刺！

不！！

我不能讓他如愿，他在找回被奪去的尊嚴，如果我在他面前露出寒意，無疑是促了他的愿！

想到這里，劉海陽突然放棄了掙扎，身體慢慢沉下湖面，在臉部即將沒入水中時，他儼然一笑：“哈哈哈，你以為我會屈服嗎？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在你面前低頭，你永遠都是那個受人欺負的骯臟小鬼，沒人會在乎你，沒人會可憐你！”

這話似乎觸怒了水鬼，他伸手抓住劉海陽的頭，劉海陽原本下沉的身體突然停住，他凄慘地觸上水鬼的眼神，湖面上迎來了狂風大作，每一處水面都躁動不安，仿佛在宣泄水鬼心中的怨怒。

“你以為，我還在恨你嗎？”

水鬼再次開口，幼稚的聲音在湖面上揚風擴散：“生不如死的感覺怎么樣？失去最愛之人的心情怎么樣？好受嗎？”

這次，劉海陽不淡定了，他呲牙罵道：“你這個混蛋，你殺了梅梅，我做鬼后一定會繼續折磨你！”

“我為什么要殺她？”水鬼說：“只是讓你感受一下生無可戀的絕望…你放心，不止是你，他們也逃不掉，我會慢慢讓你們感受我曾經的痛苦與絕望！你不會變成鬼的，就算能變成鬼，你也逃脫不了，因為，你現在在我的領域。”

這些話刺激了劉海陽的腦神經，呼嘯的水聲像是水鬼的譏嘲，在他身旁來回浪動。

終于，他底下了頭，懺悔的心臟被水柱擊破，濕透的臉上不知是水是淚，他想起劉歡梅的笑容，想起劉歡萊扣鼻孔的樣子，想起兩個孩子在他面前的歡聲笑語，他在閉上雙眼的最后一刻，悲哀低語：“梅梅，萊子，爸爸對不起你們，如果來世…”

話還沒說完，水鬼的手突然一用力，劉海陽的腦袋如西瓜一樣爆裂開來，泛白的腦漿與猩紅的鮮血四處飛濺。

他的頭被捏爆了！

水鬼語氣冰冷地說：“你們沒有來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