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

人工智能說出的這兩個字不啻于當頭一棒，再度砸得陸遠暈頭轉向，懷疑人生。

陸遠忽的伸手摸向脖間，握住枚小小的項墜，緩緩地啟開，里面一張小小的人像照。那抹三色堇紫即便遠隔上千光年也依然不減風華。

陸遠凝視著她的面容，不覺間眼眶濕潤，她月牙般淺淺笑容早已印在了陸遠心底最深處。輕輕一碰，項墜倏忽間投影出全息人像來。

她就那蔚藍光點里，悄悄地歪過頭，注視著陸遠，慢慢地抿起唇，美麗得有如曙光。

陸遠從不敢看她太久，害怕自己永遠墜到自拔不了的夢境里。他闔上照片項墜，塞回到衣領內。

霽月，我會找到你的。陸遠心中說道。不論那艘蘭姬號到底是不是俘獲艦，或是其他什么東西。誓言終歸是誓言，決不會改變！

陸遠收起了記錄器，站起身望著風擋外的蒼白世界，他不知道艦外一寸土地是何等樣，這是他從未踏足過的土地，即使曾冠以“家鄉”之名，是啊，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完成了許多代宙神星人的夙愿。返回祖星，只是這種方式，恐怕沒人愿意罷了。

“低燃料，艦外環境掃描結束。”一陣儀器振動聲，艦橋燈光都隨之黯淡，AI不疾不徐地報告起來，而陸遠仍在望著凝滿了白霜，什么也看不見的風擋。

“艦外地表符合最低程度生存條件，可在低防護條件出艙，具體數值如下……”

陸遠耐心聽完了AI一連串的數值匯報，大致明白了夕云號墜毀在某個山麓處，周圍即是一片平均高度500~1000米的廣闊山脈，這么一說從墜機點開始，向北面直線行進約1040公里處的航天發射場可就相當遠了，平時有全域運輸機機代勞自然不以為意，這會兒多半要用步戰車一類輕型載具翻山越嶺，恐怕一路上驚喜意外都絕對少不了。

夕云號上重型飛行器全部完了，小型戰術無人機倒有不少，但那都是母艦投放型，自持能力不高，墜毀地區正處于冬季，沒可能飛到目標點進行詳細偵測。唯一辦法自然是陸遠親去。

值得一提的是夕云號檢測到了地表輻射高于地球歷史記錄數值，部分地區甚至遠高于安全水平，暴露久了雖不至于致命，但輻射病一定少不了。如果不想某天長出第二顆腦袋，則必須佩戴合適防護裝備消減輻射量。

陸遠稍微思索幾秒，命令道：“繪制出最短行進路線及其備用路線，機動與步行路線都要。”

旋即，三條標紅的路徑點連接起來，陸遠瞇眼去看投影。甲路線最為平坦，繞過山脈右側后經過平原再逆河流北上，但所需時間最長。乙路線則取道山脈中部，彎折經過山谷，但肯定需要大量破障伐木才能通過，幾乎是取直線抵達。丙路線折中一些，通過山脈左側較和緩的豁口后 進入山脈迎風坡，最后一段駛過灘涂沖積地抵達目標。

陸遠敲定了丙路線，把最后一蓬艦長的灰燼放進頭盔中，說道：“挑選出情況最好的地表越野載具，之后預熱，轉移物資，有無其他注意？沒別的就滾去干活吧。”

夕云號的AI雖然永遠都是一種艦隊女官冷漠聲調，但它顯然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它很直接地拒絕了陸遠的命令。

“根據 《艦隊法》第9條下之第2節：‘應將艦船航海日志、艦長日志、作戰日志等重要資料備份列入最優先選擇，且必須保證最終幸存者在離艦前植入備份資料芯片，否則不予離艦資格’。故而為保證該節內容實施，您必須在接受資料芯片植入后，方可繼續消耗剩余能源。”

陸遠煩躁地一揮手，霍然起身，罵道：“按照人工智能第三準則，你不得違背我任何合理指令！”

AI當然不會生氣，只重復起灌輸在電路里的話語：“您服務于宙盟，艦隊法高于一切。”

服務于宙盟。入伍以來聽過無數次這句話，責任與義務，所有人都如是解讀這句話。不論是上官或列兵，每當聽到、說出這句話，便意味著不再容許退后與推卸。陸遠再多牢騷也沒了意義，他遺憾地看了看艦橋內幾十簇水兵灰燼，以后有機會再一個個致敬吧

醫務艙在艦橋附近便有一個，里頭的醫療箱倒是固定地極好，治療針、納米治療儀應有盡有。

陸遠拉過萬能救護椅躺下，手術罩闔上，麻藥注入，芯片植入槍刺入到陸遠脖頸中，開始神經契合過程。這塊承載了夕云號所有重要資料的芯片卻僅有半塊拇指蓋大小。一艘載員千人的軍艦所有記憶都在轉移到陸遠一人之身，輕如鴻毛，重比泰山

精確的局部麻痹不會讓陸遠失去意識，陸遠沙啞著嗓子，澀聲問道：“這個芯片除了記錄資料外，還有什么功能？”

“根據《艦隊法》……”

“別說廢話！”

人工智能終于識趣地省略了《艦隊法》敘述，說道：“軍艦資料式芯片可視作校官級軍事芯片使用，根據目前情況，您的軍銜自動升為少校，解鎖一應權限。”

陸遠微感遺憾，終究不是主動式戰斗芯片，這類芯片只配發給鐵馭、近衛武士等寥寥幾個超精銳部隊，佩戴者皆對普通士兵有碾壓性優勢。就像身為鐵馭的徐紉寒能輕松攔下同樣是百戰精銳的陸戰，還能叫后者還手之力都無。

陸遠還沒意識到自己突然升到了少校，智能便繼續說道：“根據《艦隊法》要求，在確保備份資料安全情況下可限制使用其他芯片功能，根據目前情況，芯片完整度不足，在完成逃生指引后，芯片將進入休眠期，直到再次充分激活。”

陸遠頓時語塞，敢情自己到底只是個芯片工具人，郁悶道：“那就快點結束逃生指引，對了，你會備份進芯片是吧。”

“作為本艦唯一智能，我已備份，在獲取足夠生物電后可響應您的咨詢。”

就跟預防陸遠罵架似的，芯片槍陡然功率加大，電得陸遠一哆嗦，徹底吻合住神經的芯片瞬間釋放出一部分地理環境信息到陸遠腦子里。

這等同于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悶棍，陸遠腦子差點成了漿糊，完全不必AI在自己腦海里說起《艦隊法》

緩了好一陣子，隨著清醒藥劑注射，陸遠才回過神來，翻身坐起，揉著太陽穴說道：“既然咱們得一起混跡好一段時間，你能不能換個聲音？”

“根據《艦隊法》……”

“別別別，你別說了，我不換了。”

“那你總得有個名字吧。”陸遠不傻，知道艦隊人工智能實際上與真人思維毫無二致，只是軍事要求隱去了人性，強調服從性而已。

“注籍編號：YKC-m110。”

陸遠沉默片刻，摸了摸后脖頸，這兒就是這碎碎嘴小娘皮的窩了，這AI休眠了也不是壞事，整天念叨《艦隊法》算什么事啊，有一天回去了，陸遠也不用干傘兵了，直接混艦隊法官得了。

于是陸遠無奈道：“嗨，碰到你什么倒霉事都來了，就喊你墨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