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豈曰無衣
- 慰風塵
- 酒醉西嶺
- 3087字
- 2020-11-01 09:25:36
何解聽聞這落魄潦倒的男人語出驚人,劍眉輕皺,又聽這聲音如此耳熟,心中的疑惑如秋雨滿池,不斷上漲,直到從口中緩緩溢出。
“你是誰?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而且......只是通過我的聲音?”
“你究竟是誰?”
何解說到最后,有些急切,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那盤坐在地上,隱晦不見相貌的男子,一時沒有回答,兩人一明一暗,就這么隔空對視著,所有的一切仿佛皆被時間湮沒,就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和漸漸移動的月光。
“道貞十三年,烈州洛河之役,大破西涼二十萬來犯鐵騎,一舉平定西疆,換來西方安定祥和?!?
“道貞十六年,秦州叛亂,將軍遠在京城,馳騁萬里,歷時一載,方平息戰火,還百姓一片凈土?!?
“道貞二十年,新皇初立,南域巴國趁隙來犯,三十萬長戟軍一路北上,又是將軍運籌帷幄,指點江山,才有如今秦、雷、長三州的平穩安寧。”
“崇德二年,何將軍......何將軍急流勇退,憤然遠遁,隱居那江南巷陌,至今已經足足十年光景。”
何解一反常態地失了神,聽到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過往,無限噓唏,感嘆歲月的無情,感嘆曾經的快意,也愈發好奇眼前人。
“你......你是?”
半晌過后,那盤膝而坐的男子,踉蹌著爬起身來,腳上的鐵鏈被撞擊地叮叮作響,給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幾分悲涼與驚喜。
男子身姿魁梧,蓬頭垢面,緩步向前,抬手撩起遮在臉上、沾滿草屑的長發,在慘淡的月光下,露出了他那張使何解震驚的臉。
“你是......你是方謙?!”
衣衫襤褸,腰桿卻挺得筆直的男子苦笑一聲,緩緩地點了點頭。
“真的是你,我的好弟兄,真的是你?!?
何解顧不得許多,快步向前,想要將眼前這個,曾跟隨自己征南闖北的一員攬在懷里,想和他敘說這十年來的云煙往事和當初的豪氣沖天,更想與他分享這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只是未曾料想的是,何解此舉卻遭到了方謙的退避閃躲。
“方謙,你這是......何故?”何解愕然。
方謙閉上雙眼,仰天靜默了好久,方不急不許地說道:“我現在這個模樣,莫要臟了將軍的衣裳,莫要污了將軍的聲威?!?
“當年遇到將軍,實在是三生有幸,可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還望將軍莫怪。”
簡單的一句話,卻使得何解肝腸寸斷,胸口隱隱作痛。
思忖過后的何解,又邁開了步子,一步一步的朝著方謙走過去,不管對方的掙扎,一把將他攬入懷里。
“兄弟,苦了你了,真的苦了你了?!?
“當年我不辭而別,沒想到,沒想到竟讓兄弟蒙此大難,不過,我現在回來了?!?
方謙聽著何解說的話,感受著他的心跳聲,血性男兒說出的最溫柔的話語,使得他的眸子一陣滾燙,一陣酸澀。
“兄弟,你告訴我,他們為什么把你關在這里?”
“你到底經歷了什么?告訴我?!?
方謙注視著何解的臉龐,一如十年前那般儒雅又不失威嚴,只是鬢角那泛白的頭發,還是記載了這十年光陰的匆匆流逝。
“將軍,也生出幾縷白發了么?”
何解面對這答非所問,只是溫煦一笑,輕斂袖口,灑然道:“可不是么,歲月不饒人,鬢影星星知否。”
“知否,知否?”
“當年,欠兄弟們的那杯春酒,也是時候該還了?!?
“若輪酒的話,還是當初那種新釀的綠蟻酒最好,色微綠,細如蟻,入口甘冽,還有股谷物的清香,不似以后那種價值千金的貴門清酒,雖然名貴,卻總感覺少些什么?!狈街t未飲卻酒酣,喃喃自語,咋舌感嘆。
何解聽聞,有些怔忡,一杯綠蟻賤酒,門閥貴胄都不會正眼看的貧寒酒水,卻讓人如此念念不忘,究其原因,不過是承載了一段過往。
“方謙,說說你的這十年吧,我想聽聽?!?
方謙長嘆一聲,不無凄厲地說道:“將軍走后不久,我便派來這煙州任南雪城副將,可這巍巍南雪城容得下貪官污吏,卻容不下饑寒交迫的百姓,更容不下忠貞清流?!?
“眼看一方百姓受難,我便想著理論改變,奈何處處受到掣肘,更是受到一部分人的群而攻之。”
“迫于無奈,我最終決定另辟蹊徑,決定上京彈劾,可怎料還是走漏了風聲,被人舉發,在路上被他們給攔截了下來。”
何解無言地看著月光下模糊的方謙,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畢竟是后派來的人,這南雪城已經成為一個相互纏繞的網,牽一發而動全身,人人自危,又豈能容我?”
“我只是恨自己無能,眼睜睜看他們,干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勾當,卻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們把你關在這里?!”何解猛地一攥拳,額上的青筋暴起,那份儒雅端莊徹底銷聲匿跡,虎嘯道,“好大的膽子啊他們!”
方謙眼見何解如此,欣慰道:“將軍,也不盡是,畢竟我還算是朝堂中人,所以他們不會直接拿我怎么樣?!?
“但是,我看這遍地餓殍,于心不忍,就把軍中糧草分給了城旁的百姓,這下讓他們抓到了把柄,這才......到了如今這步田地?!?
方謙神色哀肅,挽袖一揚,破爛衣衫激起了遍屋的灰塵,突然仰首大笑道:“想來他們也是一群鼠輩,攔我又不肯殺我,告我又不敢讓我面圣?!?
“三人成虎想讓我身敗名裂?想讓我郁郁終生?他們太瞧不起我了,我方謙行事光明磊落,是我做的我沒想賴,我也從不后悔!”
方謙突然臉色一轉,眸色深深,緩緩吐出一口氣道:“只是怕有違將軍當年的教誨......”
何須低眉順目事權貴,三尺劍鋒膽氣存,這慷慨激昂的話語似乎要直沖云霄之上,讓人聽來心生敬意,這于心不安的歉意,又讓人感慨身不由己之心酸。
事到如今,何解才算是對整個經過有了了解,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睛看著這位歸隱前的麾下一將,百感交集。
“哦,將軍,你看看我,光顧著自己了,您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十年前陛下不是終于首肯您解甲歸田了么?”
何解語氣平穩地說道:“家國有難,百姓受苦,我豈能坐視不管,一紙詔書,便派我過來了?!?
“太好了,太好了,有將軍您在,外敵指日可破,末將終于等回了將軍,終于能與將軍......”方謙難掩心中的喜悅,可話說到一半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也就不再說下去。
方謙心中顧慮,何解豈能不知?
何解轉身面朝方謙,伸出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瞇瞇眼道:“不用擔心,有我在呢?!?
方謙先是一怔,知道何解心中所想,旋即搖了搖頭說道:“將軍,不可,我畢竟是擅作主張,有違軍法,不可因為我一人而使將軍您落人口舌,更何況,我絕不屑與那般鼠輩為伍?!?
何解沒有著急回答,松開了搭在方謙肩上的手,背負在身后,四處踱了幾步,方開口說道:“這事先不論,我問問你,咱們當時的弟兄,就你自己來煙州了么?除了天京幾個,剩下的都還在烈州和南疆么?”
“有幾個回鄉了,別的都還在咱們曾經的戰場上,對了,煙州的胡風關和珈藍口還有兩個弟兄?!?
“是誰?!”何解眸光一閃迫不及待道。
“徐尋南和鐘離義?!?
“當年,他們并不身居要職,不知將軍還記不記得?”
何解聽到這兩個名字,沉思了一會,倏地,嘴角微翹,恍然道:“我記起來了,是那兩個小將,當時的時候也沒少逞威風??!生龍活虎的,就屬他們兩個最愛搶風頭,脾氣也爆,沒少惹麻煩,他們現在怎么樣?”
“這個,末將真的不知了。”方謙剛一說完便看了看腳下的鐐銬。
何解這才略帶歉意地說道:“你看我,倒把這事忘了......”
方謙陪笑著,眼珠一轉,試探地問道:“將軍,您去天京述職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沒有打聽過么?”
“我去天京的時候,圣上圣體欠佳,又加上戰事急,便趕了過來,也沒來得及細問。”何解提起皇上,心里有一絲憂慮,確是一閃即過,不易讓人察覺,“來了之后再看情形部署吧,十年不打仗了,也不能總是紙上談兵?!?
方謙點了點頭。
“公子沒和您一起么?末將倒是有點想他了。十年前還是個小娃娃,我還老鬧著他玩,現在應該早就長成了大小伙了吧。”方謙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那才是真正灑脫的日子。
“來了來了,今日剛到這南雪城,就讓他先去休息了?!焙谓庋鄄€微微垂著,提起何憂,嘴角漾起了笑意,“明年就該十九歲了,也剛讓他歷練歷練了?!?
方謙微微點頭。
“還有,我還得吩咐你一件事,你務必要幫我辦好!”
方謙雙手一拱,目光堅毅,如鐵般分毫不動,“謹遵將軍軍令!”
......
故友相見,久別重逢,自是有說不盡的話,道不盡的情愫,和接下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