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穿過那萬丈深淵之后，通體雪白的飄雪劍穩穩當當停滯在半空，并緩緩下落到距地五尺左右。

雅雪輕轉身軀，一手抵住身后師弟的肩膀，不顧后者一臉惘然，往前一推，燕然始料不及，險些跌了個跟頭。

與此同時，雅雪輕盈一躍，如一瓣梨花翩翩而落，甫一落地，隨著她手中法訣變換，飄雪劍便劃入劍鞘當中。

眼前的是青松綠竹環繞，偶有幾簇嫣紅姹紫點綴其中，雖是怪石嶙峋的山巔，論起景色秀麗，卻是絲毫不遜色于它處。

雅雪單手持劍負于身后，四處看了看之后，便沿著碎石鋪就的羊腸小路走進了那茂林深篁。

燕然心有余悸地眺望了一下身后的懸崖，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便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兩人沿著碎石小路一直向前走，穿過這青松竹林，遂來到一潭清水前，水潭不深，潭底鋪滿了冰塊一樣的東西，水面上寒氣氤氳，水霧彌漫，隔著數丈的距離，仍舊覺得寒冷徹骨。

“這池水好冷啊!”

“這個時節，怎么會這么冷，感覺好像到了寒冬臘月一樣，可這池水雖冷，卻又沒有結冰。”

燕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又蜷縮了一下身子后便望向雅雪，等待著師姐的答復。

雅雪儀靜體閑，雙眸眨動幾下說道：“這里面有冰寒石，冰寒石自身能發出寒氣，正是有這些石頭在，這水才會如此寒涼。”

燕然疑惑不解，剛欲開口問這有何用，卻被雅雪的話語打斷。

“咱們快走吧，帶你去書海樓看看。”溫柔的話語里帶著一絲命令，不容半點分說，雅雪說完便繞過寒水，繼續往里走去，燕然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沿路行走片刻，便看到一間茅草屋坐落在不遠處的竹叢中，一條小岔道直通那竹籬茅舍，而主道則延伸到更深更遠處。

“來者何人，擾我清修！還不速速離去？！”一聲呵斥，如天雷灌耳，滾滾而來。

燕然四顧茫然，最終確定那聲音正是來自這個從外表看來并不起眼的小茅草屋。

雅雪停住腳步，神色中透著一抹惶恐，面朝茅草屋拱手恭敬道：“清師兄，雅雪奉師傅之命帶燕然師弟去書海樓。”

“多有得罪，還望清師兄海涵。”

“燕然師弟......看來師傅又收了新徒弟么？居然還讓他來書海樓？”

“回師兄，是的。”

“哦......那劍法如何？天資又如何？”

“回師兄，劍法應該是還不會，天資的話，既然師傅喜歡，要收他為徒想來應該是不差吧！”

茅草屋內一陣寂靜，許久未答。

雅雪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那尋常茅屋，不知這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六師兄在想些什么。

正疑惑間，正遲疑時，茅屋內突然傳出一陣異響，茅屋的卷簾剎那間被勁風掀起，綿綿氣機經久不衰。

“那我便來試他一試!”

話音剛落，一道凜冽劍氣勢如奔雷，裹挾著萬鈞之力，從屋內直奔燕然而去。

燕然手足無措間，雅雪轉動全身氣機，拼盡全力迎面替燕然擋下了這一劍，清脆的劍鳴聲與低沉的苦痛聲同時響起，雅雪重心不穩，向后倒退了數步，幸虧燕然及時從身后將其頂住，才沒有摔倒在地

僅是一擊，雅雪便用盡全部氣機，滿頭大汗地蹲伏在地上，大口喘息許久才慢慢回復了平靜。

“六師兄，燕然師弟剛入我道宗，還請手下留情!”

“要不......要不師傅那里也不好交代。”雅雪忍痛說完，便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那一劍卷起的勁風漸漸消散，而那茅草屋內也徹底沒有了聲響，微風拂過，這個山巔便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祥和。

過了許久，雅雪感覺體力恢復了幾分，便站直活動了一下筋骨，拱手向茅草屋內的人致謝道別。

燕然見狀，趕忙攙扶著雅雪朝書海樓走去，只是在路上仍舊忍不住朝那茅廬看了幾眼。

......

“剛才他是誰？！”

“茅草屋里的那人，你管他叫六師兄？”

經過短暫的休憩調息，雅雪氣機已平復如初，轉過身看著燕然，一本正經道：“不瘋癲不成魔，為劍成癡，為劍成魔，修道習劍十五載，因癡迷劍道，本想另辟蹊徑，卻不慎走火入魔。”

“江湖人稱‘劍魔’，乃是當今滄驪劍道六高手之一。”

雅雪神情恍惚，頓了頓繼續說道：“她是我六師兄，清高逸，應該是咱們的六師兄，在六個師兄里面年紀最小，道行卻是最高，很久之前便已踏足玄天中玄境，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我早已惘死于此了。”

雅雪依舊難掩后怕，手指難免還有點顫抖。

“劍魔？!”燕然愕然。

那......那潭寒水是？”

“是為了壓制清師兄練劍時產生的魔性，師傅只身前往天山苦寒之地帶回來的，那清寒石能壓抑清師兄的魔性。”

“人人都知咱們道宗有五位年輕宗師，卻甚少提起這位劍魔，并非是六師兄汲汲無名，而是在旁人看來，道宗清修之地，以境界、修心為宗，卻有人被劍所噬，成了劍魔，實在是......沒法說。”

雅雪看了看天，輕嘆一聲。

一旁的燕然沉默不語，這種事情又能說什么呢？身在清修之地，卻入了魔道，要時時刻刻提防自己的魔性，被迫隱居于此，想必那清師兄也是心里不甘、內心愁苦吧。

“清師兄如果只是單純地練劍的話，不至如此吧?！”

雅雪看了燕然一眼，略感詫異地說道：“你說的對，雖說清高逸師兄愛劍成癡，視劍如命，卻也不至落得如此局面，而是因為一個人。”

“是誰？!”燕然迫不及待道。

雅雪晃了晃腦袋，用未持劍的手理了理鬢角搖拂不定的發絲，緩緩開口道：“儒宗修齊門前弟子，江湖人送外號‘詩酒劍仙’的裴陽云，以酒為氣，以詩為劍，當年與清師兄同為玄天中玄境，因年紀相仿，又同是武學圣地的得意門生，故被江湖人稱作‘一時雙壁’。”

雅雪語氣少頓，若有所思，暗含些許傷感，仿佛十分懷念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的清高逸師兄還不是這副模樣，而那位背負盛名的劍仙也不是這班景象。

“既同為名門之后的得意門生，江湖的贊譽又如此之高，兩人自然結為好友，討論劍道，因這兩人的存在，道宗與儒宗往來交流也愈發密切。”

“可好景不長，正因為兩人均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一山難容二虎，最終決裂，并定于在大漠一比高下，一決勝負。”

“結果怎么樣？誰贏了？”燕然迫切地問道。

雅雪輕嘆一聲道：“三天三夜的一戰，雖是在荒無人煙的大漠，眾多武林中人不惜跋涉千里前去觀戰，都想一睹這兩位聲名赫赫的青年才俊的大作，最終劍仙以一劍之差，險勝清高逸師兄。”

“勝負已分，但兩人的宿命也因此戰定局，如棋盤死局，難以破解。”

燕然更感疑惑，道：“兩人的宿命成了死局，這是何意？”

“都做不會之前的自己了，更回不到之前情同手足、惺惺相惜的關系。”

“清師兄為勝裴陽云，甘愿為劍所噬，情愿入魔，成了如今這副模樣。而那裴陽云也是因為那一戰，開始浪跡天涯、終日以詩酒為伴，縱情歌酒，青年才俊劍仙從此變得放蕩不羈。”

時隔多年，再提起劍仙，雅雪心里還是難免起了一絲波瀾。

雅雪說完，兩人皆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燕然喉結微動，說了句：“說不定，他們只是失去了他們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吧？相愛相殺的一對啊，卻也真是造化弄人。”

雅雪錯愕且贊同地點點頭，仔細端詳著燕然，雙眸星光閃動，烏黑的瞳孔倒映出燕然的樣貌。

燕然站起身，拍了拍剛席地而坐時沾染上的灰塵，苦笑了一聲說道：“雅雪師姐，就當我是胡言亂語吧，還有時候不早了，不是說要帶我去書海樓么？”

燕然說完伸出一只手，微笑地看著雅雪。

雅雪也不扭捏，伸出手，讓燕然一把拉了起來。

兩人便朝著書海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