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衣紫褲

方姨娘的丫鬟小菁想是嗅到了味道，遠遠便看見那丫鬟快步走來。玉絆心當即翻身倒地閉眼，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堪比當紅戲子。

“姨娘！姨娘！您這是出什么事了！”

好家伙，把她當空氣了。

玉絆心很不滿意，她足足被晾了一刻鐘，才有人來關注她的死活，但這個人卻讓她不甚想睜眼。來人與她血緣如絲線的遠——房表弟何燁星，家世顯赫只因其兄長何燁承為宮中三品道醫。她并不反感方燁星，不想睜眼的緣由是這家伙實在是……太黏人了。

“阿心！阿心你醒醒啊！”

為免節外生枝，玉絆心緩緩睜開了眼。眼前男子尚還是張稚氣未脫的臉，燕眉下一對墨黑的瞳嵌在鳳眼間，張合的唇瓣暈著桃花顏色。不過他過幾年似乎也還是這張臉。

她看見何燁星眼中水光閃閃，無奈地笑了笑。何燁星一把將她的頭按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仿佛在哄毛頭小孩般念道：“阿心不怕，有我在。”

她嘆了口氣，用力把何燁星推開，自己站了起來。身側幾個何燁星的隨從背對著他們二人，安靜得讓她覺得有幾分尷尬。“其他人呢？”她斜眼瞟向腳邊潮濕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問道。

“伯父帶方姨娘先行回府了，臨行前伯父托我帶你回府。”

果然，未來可以為人所改，父親的態度卻始終不會變。幼時的年月，終究是回不去了。她沉吟片刻，轉過頭對著方燁星咧嘴一笑：“那我們也出發吧。”

車輪轱轆聲占據了她的耳畔，她木木地望著窗外，思索著回府事宜。馬車猛地一個急剎，她立馬從車座上飛了出去，睜眼時眼前一片朱紅。她驀地抬頭，在某人的下巴上狠狠磕了一下，于是她便瞧見了一張齜牙咧嘴的怪臉。

玉絆心愣了下，認出了那頂紺色圓帽，反應極快地問道：“我認識你嗎？”她此時才發現那男子圓帽下是一張稍顯稚嫩的臉，看來年紀并不比她大上多少。但那雙瞳孔之中的神色，卻似乎有種熟悉之感。

那男子垂眸看向她，不明不白地瞪了她一眼，便朝她的面容壓過來，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廓。

“別讓他人碰你。”

玉絆心一拳打向那男子的腹部，卻只打到一片空氣，扭頭一看他騎在一頭大角鹿上，頓時傻眼。只見那男子調轉鹿頭如同調轉馬頭一般熟練，策鹿奔馳而走，引得路人駐足觀看。

她坐在車板上，應景地擺出一副挑眉張嘴的白癡表情說道：“你……好騷啊。”

“阿心！你怎樣了！”

何燁星下了后隨的馬車匆匆趕至，緊皺眉頭雙目死盯著她的面容，像條狗在看肉骨頭。好在沒讓他看見那個古怪的家伙。玉絆心松了口氣，猛然想起身后車夫，轉頭察看，發現車夫原已被人打昏在了車板上。

“不行，你到我的馬車上來。”

何燁星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腕，當著玉府幾個下人的面扯著她上了馬車。借著這位名門貴公子的身份獲得他人的另眼相看，雖然有些沒臉沒皮，但是很有效啊。她坐在比自家車廂大上一圈的車廂里，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挑簾看向窗外，一根木棍探到了窗檻前。

這莫非是……

呦呦鹿鳴驚得她手一抖，急忙拉上了簾子，木著臉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

“玉絆心，你最好看看窗外。”

他到底是何人？那副裝扮想來應是邊陲之人，但年幼的她怎會認識千里之外的男子？她總覺得來者不善，拉了拉何燁星的衣袂，捂著嘴輕輕咳了兩聲，故作嬌弱道：“阿星，能不能讓馬車走快些，我想快點回家。”

何燁星得寸進尺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阿心莫急，一會便到了。”

咿，好惡哦。男人果真都是靠不住的。不知曉那男子下一步會有何動作，她眼珠一轉，道：“阿星，聽聞這街上開了家新店，從你的窗口可以看見，能不能和我換個位子？”

這回何燁星答應得干脆，何家馬車駕得平穩，她極輕松地換到了另一側，掀開簾子裝模作樣起來。

“阿心，我們會再見面的。”窗外傳來輕柔的聲音。

“你是何人？”何燁星以為是在叫他，聞聲掀了窗簾，兩個男人對上了眼。玉絆心只聽見何燁星的問話，回頭看去，看見那場面不由地笑出了聲。那男子吃屎般的神色委實令她心情大悅，有種被耍了這么久總算扳回一成的感覺。

她忸怩作態地往角落縮了縮，輕聲問道：“阿星，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何燁星面色凝重地蓋下簾，吩咐車夫道：“再走快些！”

石獅坐鎮，朱門當前，玉絆心在高大的門扉外站了片刻，才走入家其中。不知為何，隨著歲月流逝，她對這扇朱門所懷的情感仿佛一滴墨，被稀釋得愈發淡薄。經歷太多以后她才恍然，根本不必在明面上與厭惡之人針鋒相對，作了他人的出頭之鳥。貪圖一時的爽快，而將仇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并不值得。

她走在何燁星身旁，牽住何燁星的衣袖，皺眉低聲道：“阿星，你說爹爹他……他會不會罵我呀？”

何燁星朝她揚唇一笑，安慰道：“阿心你也落入水中，伯父怎會罵你呢？倘若伯父真要罵你，我也會護著你的。”

“謝謝阿星，你人真好。”這個世道便是如此，賣慘之人總比強勢之人要活得容易些。

話語剛落，丫鬟小菁便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朝她走來，齜牙咧嘴地朝她吠道：“玉絆心！我們方姨娘好心邀你賞景，可你竟如此歹毒，要害死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我……我沒有。”她躲到何燁星身后，埋著頭低聲反駁道，嘴角卻微微上勾。

“玉府的下人平日就是這般稱呼小姐的？”何燁星的語氣中已帶了不忿，身為府中貴人的他一句言語，便滅了小菁的囂張氣焰。

小菁平日仗著主子是方氏，素來不將她這個不受寵的小姑娘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會料想到一位貴公子竟會為她出頭。

“小姐，老爺在方姨娘屋里，他讓我來請小姐過去。”

上一世，她在這方小小宅院中與那些個姨娘斗得風生水起，自以為是勝者，卻是狹隘了眼界。爭風吃醋的女子與真正的惡人，天差地別。這一世她并不打算重蹈覆轍，方氏只要不再找她麻煩，她自然也不會動方氏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