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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成魔

  • 孤行錄
  • 步歸藏
  • 5089字
  • 2020-11-01 09:33:15

夏冰嬋的眼前是如夜般的濃黑。

她的腦海中卻是他的臉龐。

她還記得第一次遇到南宮恨我時,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落寞。

就好似夜里的孤星一點,孤寒清冷,看得讓她心痛。

也許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吧。

夏冰嬋耳畔傳來噼啪的火焰聲,她卻不敢張開眼睛,生怕這是阿鼻地獄的熊熊業火,待張開眼時,看到的便是那魑魅魍魎。

夏冰嬋緊閉著雙眼,卻突然聞得一陣烤魚的香氣,聽得游若絲的聲音溫柔異常:“一天一夜了,若是醒了,便吃些東西吧。”

夏冰嬋微微張開雙眼,朦朧的月色下,只見游若絲已將臉上的濃妝洗去,不著粉黛的臉上,雖已有些微的細紋,但也顯得素雅端莊。

游若絲將一只烤好的魚遞到了夏冰嬋的身前,夏冰嬋久未進食,自是饑腸轆轆,但看到這眼前的魔頭,卻也猶豫再三,不敢輕易接過。

“我若要害你,你早已活不過昨日,”游若絲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喜怒,“你就安心在這里陪我,等那南宮恨我來罷。”

夏冰嬋見游若絲與昨日癲狂之相甚為不同,小心翼翼的問道:“游……姑娘,溫大哥與冷陽……可還好么?”

游若絲嗤笑了一聲:“死不了,傷的又不算重。”

夏冰嬋心知游若絲沒有下殺手,便接過了那烤魚,甫一入口,便覺那魚肉外焦里嫩,甜美可口。

夏冰嬋腹中饑餓,眨眼間便把那烤魚吃了個精光。

夏冰嬋吃完了魚,看到游若絲正看著自己,面上一紅,低聲道:“游……姑娘,對不住,也不知你吃沒吃東西。”

游若絲卻不答話,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溫柔的看著夏冰嬋。

夏冰嬋環望四周,只見這里幽冷清寂,凄涼的月色傾瀉在湖水之上,波光粼粼,甚是美麗。

夏冰嬋抬眼看了看游若絲,又輕聲問道:“你……為何不殺我?”

游若絲的眼光掃向了天際,半晌方才說道:“你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游若絲拂了拂那朱紅色的長裙,看到夏冰嬋那如水的雙眸里盡是困惑,微微一笑道:“姑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夏冰嬋不明所以,只是覺得這游若絲與那之前的鬼王判若兩人,眼中透著無盡的悲涼。

“在我的故鄉,有一個小男孩,他的父母是當地的七品土司,這男孩又是家中的獨子,土司世襲,他自然是衣食無憂,便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中成長了起來。

可是,好景不長,這小男孩到了十一歲的時候,家里的父母卻發現這男孩與其他的孩子并不一樣。”

夏冰嬋問道:“如何不一樣?”

游若絲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這本應世襲七品土司的男孩,卻是個怪物。”

夏冰嬋奇道:“怪物?”

游若絲緩緩點點頭:“男孩的父親高大威猛,母親端莊賢惠,這男孩自是儀表不凡,相貌俊俏,只是……這男孩不愛習武,只好女紅。”

“男孩的父親貴為土司,自是大為震怒,此事若是張揚開去,定會有損土司尊嚴,于是,這男孩的父親便將男孩軟禁在家,不讓他出門,也不讓他接觸任何女人。

可是,這男孩雖然生了個男子的身子,卻是女子的心,他總是裝扮成女子,千方百計托人從中原帶來胭脂水粉、鳳冠霞帔,將自己細細打扮起來。

這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男孩的父親知道后,無奈之下,只有請來法力高深的上師,對外稱男孩被邪靈附體,做法驅邪。”

夏冰嬋道:“這……這也算不得是邪病,卻為何要請法師呢?”

游若絲哈哈一笑:“這是自然,男孩并不是中邪,他的父親原是想趁此機會,謊稱男孩被那邪祟殺死,好保住土司的名聲。”

聽至此處,夏冰嬋不由得“啊”了一聲,低聲道:“這男孩……也太可憐,他的父親……也太狠心了。”

“男孩的母親愛子心切,找到了一個世外高人,將男孩提前送出了土司府,并叮囑男孩千萬不要再回來,這男孩便隨著那人離開了土司府,一直到了二十歲。

這男孩也是困擾于自己的身體,便日夜修習武功,不再去想自己是男是女一事,可到了二十歲那年,實在是思鄉情重,便又偷偷跑回了土司府,想要見一見爹娘。”

夏冰嬋柔聲問道:“那……他的爹娘……見到他了么?”

游若絲搖了搖頭:“他的父親知道妻子把那男孩給放走了,大發雷霆,將那男孩的母親也軟禁了起來,又重新娶了一房妻子,為的是延續香火,繼承這土司的頭銜。

那男孩的母親日夜消瘦,一年來無人照料,竟這樣病死了。”

夏冰嬋也跟著搖了搖頭:“這個父親……太絕情了。”

游若絲的喉嚨里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繼續說道:“這男孩武功已然大成,盛怒之下,只身殺入了土司府內,土司府上上下下,竟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當男孩看到父親時,他的父親卻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還領著男孩那八歲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男孩的父親告訴男孩,其實他很想念男孩,也很想念亡去的妻子,還乞求男孩不要再走,在這土司府里住下來,他也不會再管男孩的事情。”

夏冰嬋眼圈微微一紅,柔聲道:“這人也算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游若絲站起了身,看著扔在噼啪作響的柴火,咬牙道:“男孩也以為他的父親回心轉意,心下一軟,便同意了父親的話,準備回到師父那里告知師父,便回來與父親團聚。

他的父親苦苦挽留,讓這男孩在這土司府再住一晚,晚上要大宴賓客,以好告知管轄下的子民,未來的土司回來了。

男孩大為感動,卻推去了土司的頭銜,答應父親再住一夜,一享天倫。

當日,土司府甚是熱鬧,男孩本是身穿女裝,但為了父親,特意換成了男子的裝束,怕給他的父親丟臉。

他的弟弟對這男孩甚是喜歡,一日寸步不離,到了晚宴之上,也是給那男孩不停斟酒,男孩從未體會到如此的親情,自是多喝了幾杯。”

看到游若絲面若惡鬼,夏冰嬋好似發現了什么一般,驚聲道:“那……那酒里……”

游若絲慘笑了一聲:“不錯,那酒里有毒,任誰又能想到,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竟可以對自己的親兄弟,下這樣的毒手。

當那男孩發現時,劇毒已然侵入肺腑,他的父親一聲令下,宴會之側,那百十余個衛士便將我團團圍了起來。

我的父親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團讓他惡心至極的狗屎,因為我敗壞了他的家風。

我那弟弟,用那天真爛漫的眼神看著我,告訴我,如果我不死,他永遠也做不了名正言順的土司。”

夏冰嬋幽幽的看著游若絲,竟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可惜他們漏算了一點,我這’鬼印決’,受傷越重,功力越深。我沖出了重圍,卻沒有逃走,只是將我換下的女裝又重新穿了上來。

那一夜,我穿著女裝,第一次隨性的在那土司府內奔走,我便是要告訴他的子民,他的兒子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后來呢,”夏冰嬋有些不敢直視游若絲的雙眼,低下了頭,“你的父親和弟弟呢?”

“我后來捉住了我的父親,”游若絲的臉上異常的平靜,“從他的口中,我才知道,我的母親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毒死的,他不愿讓任何我的消息傳到外面去,他更沒想到我會回到這土司府里。”

游若絲頓了頓,看到夏冰嬋驚詫又略帶憐惜的神情,笑道:“那一日,我便成魔了。

我屠盡了土司府一百三十三人,包括我那七八歲的弟弟。殺盡了這些人后,我又蘸著他們的鮮血,給他們的臉上抹上了妝容,他們自以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卻是死于我這個自認是女子之人的手上。”

“至此,我便成為了江湖上人見人怕的魔頭,那個男孩已經隨著那一夜逝去了,只要有人叫我一聲怪物,我必屠他滿門,”游若絲冷笑了一聲,“你告訴我,這是我的錯么?”

夏冰嬋看著眼前這個狠辣的魔頭,心中卻是怎樣也恨不起來,只得柔聲道:“游姑娘,南宮大哥他……他心腸很好,他不會殺了你的朋友。你們兩人,誰也不要打了好了,要是……要是有人受傷,那……那我也會難過。”

游若絲仰天長笑:“你知道我是男子,還叫我游姑娘?”

夏冰嬋堅定的點了點頭:“你……也是個可憐人,你若要做女子,便就做女子好了。”

游若絲看著夏冰嬋如玉般的肌膚,滿月般的臉龐,長長的嘆了口氣:“我……我真羨慕你。”

言畢,游若絲微微閉上了雙眼,臉上的笑容甚是溫柔。

那一年,他第一次遇到那個人。

他身穿水綠色的長裙,在酒樓上眺望著遠方的山水。

他本來心情甚好。

可偏偏風煙門的少主,在鄰桌喝多了酒,笑嘻嘻的嚷道:“看那個怪人!”

酒桌上都是喝得正酣的青年公子,自是齊齊看向了他,哄然大笑。

他也跟著他們吃吃的笑了起來。

眾人見他如此,笑得更是肆無忌憚。

“老子走遍這天下,還第一次見這樣俊俏的姑娘!”

“我若不是與那趙家小姐訂了婚,說什么也要認識認識這位佳人。”

他們笑得歡,他笑得更歡。

正當他們笑作一團的時候,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他們看到那怪人的雙眼赤紅,笑得甚是邪魅,肩膀還在不停的抖動。

然后他們就覺得臉上一熱,伸手一摸時,嘴唇卻掉落了下來。

一時間,酒桌上鮮血四濺,染得四處一片朱紅。

風煙門的少主剛想拔劍,卻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腿如篩糠般顫抖著。

從他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蹦出來兩個字:“鬼……王!”

其他的青年的酒瞬間便醒了,幾人的褲襠處頓時濕了一片,大堂中充斥著屎尿的惡心氣味。

酒樓的客人四散逃開,只有他仍在那笑個不停。

他正想把這幾人的鼻子也割下來,那個人好似突然出現,卻又好似一直那里一樣,伸出兩指,拈住了他的詭絲。

那人一身白衣,雙眼中盡是狂放不羈,用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遮住了下邊的臉頰。

那人就這樣坐在了酒樓邊的窗欞上,詭絲在他的手中,就好像釣絲一樣難傷他分毫。

游若絲心下暗自驚詫,卻見那人朗聲一笑,伸手揮動著手中的詭絲,風煙門的那幾人身上的衣服頓時被割成碎片,屎尿順著那幾人的腿流了一地。

風煙門的人來不及反應,那白衣人身形閃動,對著那幾人一人一腳,將那幾人踢下了樓去。

“滾吧,”那人的笑聲清澈無比,“以后少在那里議論別人的是非,臭不可聞。”

聽到那幾人連滾帶爬跑下樓去的聲音,游若絲頓時明白了過來,怒道:“你要救他們?”

那人哈哈一笑,從那窗欞上翻下身來,松開兩指,搖了搖頭。

“姑娘,你把他們的嘴都割下來了,就已經算作懲罰,何必還要趕盡殺絕?”那人伸出手指向了窗外,“你看這煙波浩渺,青山蒙蒙,何苦為了他人的閑言碎語,壞了自己的心情?”

他聽到“姑娘”那兩個字時,甚為受用,冷笑一聲:“今天我心情好,便不殺你了,不過風煙門從明日起,便要絕跡于江湖!”

那人長嘆了一口氣:“姑娘,若是有人說你一句閑話,你便要滅人滿門,這天下嚼舌之人多如牛毛,你又哪里殺得過來?”

“有一個我便殺一個,有一雙我便殺一雙,”他收回了詭絲,看向了那微波蕩漾的湖面,“我看誰又能攔得住我?”

那人的雙眼里充滿了盈盈笑意:“那我就救人救到底好了。”

他本以為這是那人的兒戲之言,可當他動身前往風煙門之時,那人卻如牛皮糖一般緊跟其后。

那人跟了他三天,一直跟到了風煙門的門口。

可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卻不想殺那人,甚至還喜歡那人跟著自己的感覺。

“我已經到了風煙門,”他看著那人,希望他可以知難而退,“你要怎么攔我?”

那人卻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眼里好似有著星辰大海。

他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惱怒,也許是因為那人攔著自己,也許是因為——那人跟著他僅僅是為了攔著自己。

他的雙眼赤紅,揮掌擊了過去。

那人的身法飄逸空靈,武功好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有時又是靈光一閃,把他的招式一一破解。

他不想殺那人,但他卻也不想輸給那人。

他的“鬼印決”尚未大成,一旦全力施為,便會容易受到反噬。

可他看到那人游刃有余的眼神,心里突然又氣惱了起來。

他還是強行運起了十二分的功力。

那人的眼神變得不同,出手之間也是更為凝重。

他卻好似被“鬼印決”迷了心智一般,爆發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狂笑。

他的雙眼滴下了血淚,血霧在他的身邊綻放開來。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和誰戰斗,他只是想對任何一人傾瀉自己內心的瘋狂。

恍惚中,他聽見一個空明清澈的聲音:“姑娘,小心了!”

他剛剛回過神來,那人的右掌已然到了他的胸前,而他的右掌自下而上,尚未及那人的小腹。

他心下大駭,豈料那人的右掌突然改變了方向,擊中了他的肩頭,而他的右掌也堪堪拂過了那人的小腹。

那人跌坐在了地上,雙眼內仍是笑意盈盈。

他摸著自己并未受傷的肩頭,不由得愣住了。

“你瘋了?”他看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也不明白他為何要那么做,“你不怕死?”

“’鬼印決’強行施為,對習武之人有弊無利,”那人扶著腰從地上狼狽的站了起來,“我若不把姑娘喊醒,你可就危險啦。只不過你這次這樣使用’鬼印決’,就為日后埋下了隱患,我勸你將來還是少用這’鬼印決’為妙。”

“你那一掌,”他對自己的憤怒毫無頭緒,卻仍覺得自己的胸腔內有股濁氣,怎樣也出不去,“為什么不打下去?”

那人哈哈一笑,卻又劇烈咳嗽了起來,想必他的那一掌已然傷到了那人:“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我又怎能打你的胸口?”

他如被雷齏一般愣在了原地,突然大聲罵了起來:“你他媽是瘋子!我是個男子!”

“姑娘,若認為自己是男子,又何必要屠滅風煙門的人?”那人的雙眼嚴肅了起來,“若你認為自己是女子,那我便也認為你是女子罷了。”

他覺得自己突然全身無力了起來,他用力擺了擺手:“滾吧,你攔住我了。”

那人微微點了點頭:“游姑娘,那就后會有期了。”

他聽得那人要走,心里突然一陣失落,卻仍是低下頭去,不再看那人。

驀地,他抬起頭來,向那人離開的方向大喊:“你是誰?”

那人的聲音從遠處飄了過來,聽起來是那樣的空靈清澈:“楚——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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