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嘩嘩~”
紫黑色茶壺的嘴口淌出一汩綠色的水流,醇厚的茶香四溢,芬芳陣陣。
水流落入精巧的茶杯中,水靄緲緲升騰,與檀色的茶盤交映相襯,分外雅致。
“王先生,請。”
戴著眼鏡的儒雅中年人放下茶壺,微笑著擺出一個“請”的手勢。他一身暗黃色的斗牛服,剪裁裝飾得體又不失威嚴,腳上一雙皂靴,腰纏玉帶,整個人的氣質極為莊重。
只是,王羯怎么看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原因所在。
“局長閣下,”王羯也稍微收了收憊懶的性子,努力想擺出一副莊重的模樣。
他伸出手,輕輕捏住那只精致的茶杯,一飲而盡。
局長的眼角抽搐。最上品的幽南茗,被你這糙貨牛飲?暴殄天物啊,畜牲!早知道你這個出身直隸省大門閥的世家子是這種貨色,打兩支可樂招呼下就差不多了。
正痛苦于喉間滾燙茶水的王羯,也是心中苦澀。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你這老賊,叫我如何是好?
忽然間,他的眼睛掃過局長,一絲明悟如閃電般劃破腦海。總算知道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違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噗!!!”
一口滾燙的茶水摻著唾液噴出,糊了部長滿臉!
你特么,穿著古式正裝,又留著背頭是幾個意思?
古今結合嗎?
終于抓住了尷尬的根源所在,王羯卻已經犯下了不可逆轉的錯誤。默默地低下頭,他腦子里迅速想著如何化解尷尬。
替他擦掉?太唐突了吧,很容易更尷尬的!那么,先道歉再說?可是應該怎么解釋原因,自己被燙到了嗎?
想來想去,無論解決方法如何,結果總是要么自己丟人,要么是局長先生丟人啊。
正焦慮間,空氣中的尷尬氣氛愈發濃厚,仿佛空氣都凝滯了似的。
“咳咳。”忽然,焦灼中的王羯眼神閃動,卻聽到局長輕咳兩聲,若無其事地用衣袖拂去面上水漬,一臉淡定。
“那個,王先生,我們剛剛談到哪了?”局長先生推推眼鏡,一副溫和儒雅的笑容。只是,如果能把眉角邊的兩粒水珠擦掉效果應該會更好。
妙人啊,妙人啊,這種涵養和氣度,活該你能混成政治審查局(隼衛的官面名字)局長!
王羯大贊,神色恭謹道:“是任務布置的問題,局座還請指示。”
“嗯。是這樣的,”局長又探手揩掉眉角的水珠,“王先生,您也應當是知道您當年在整個直隸省做的事情影響是有多惡劣的。雖然我們三部聯合封殺了當年那個事件的九成消息,但某些門閥也不是傻子,何況這也才過去堪堪六年而已。”
王羯默默低頭,盯著茶盤,什么表示也沒有。
“所以,這次釋放您,我們也不想多承擔無謂的壓力,必須給您安排一個全新的身份。”
說著,局長從茶幾下方抽出一份公文包,遞給王羯。“這是您的全套戶籍資料,包括您的身份證、戶口本,等等。請務必要牢記它們的內容。”
王羯接過公文包打開,從里面掏出一本棕色小冊子,隨手翻了幾頁。翻著翻著,他的神色忽然不豫了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死了一戶口本?”
“那倒不至于。最起碼還是有兩個活人的,一是你,二是這冊戶口本原主人的妹妹。”
王羯眉頭皺起,捏住戶口本的邊角,用正面對著局長晃了晃。
“你的意思是,這玩意,是真的?”
局長自己又給自己沏了杯茶,端起來,輕輕啜上一口。“對。它的原主人,死在對您的圍剿中,被您親自剁成了三塊,還有一塊至今沒有找到。”
王羯訝然,揚了揚眉頭,笑道:“是這樣啊。那我用起來就沒什么壓力了。”
局長又啜了一口,表情享受。“他的父親得知兒子犧牲,當場暈厥,搶救無效死亡。母親在見到兒子死相以后,泣血而死。”
王羯一笑,不置可否。又問道:“他妹妹呢,似乎還活著?”
局長笑而不語。
王羯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也懶得多說什么,只是微微搖搖頭。“可惜了,還活著一個。”
局長表情一滯。“你呀,”無奈地苦笑一聲,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果然是個惡鬼。”
“彼此彼此。”王羯也呵呵一笑,又捏起茶杯,添了些茶水進去。“我這只惡鬼能出籠,不也是你們放的么?大家半斤八兩吧。”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知不覺由融洽轉為了針鋒相對,就像兩柄交鋒的利刃。
“行了,我記住了。我叫毓燼,還有個妹妹,叫毓蕙。那么,你們要我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很簡單。去圳南市,為我們指定的對象提供安全保障,我們會盡量為你提供方便。”局長推推眼鏡。
辦公室的天花板上,一盞白熾燈在這副眼鏡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顯得整個人有些令人捉摸不定。
王羯嘴角抽動,莫名地感覺異常搞笑。
“這是三流套路文的開場么?歸國特種兵、雇傭兵、兵王之流的貨色奉命去保護什么富家千金小姐……這種爛俗套路居然在現實中也有?我是不是已經被欽定成主角了?”
“呵呵,王先生身處‘地獄’也會去讀那些東西嗎?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過還請放心,”
局長也是呵呵一笑,道:“可沒有那么爛俗的套路,我們要求您保護的,是整座學校。
不過,或許說是‘監視’更加妥當。您在獄中時,特勤局的袍澤們根據管理協議,應該是有選擇地向你們各位提供過即時訊息的。
想必您也知道了,帝國目前在遼東半島的局勢不算太穩定,東瀛人和南韓叛逆的抵抗很頑固,國內也是在加緊征派兵役和籌措戰爭所需。
本來說,現在是大明的、乃至全世界的多事之秋,北方的羅西亞國也同更西的歐羅巴諸國全面交戰,打成一片。
唉……本是各民族、社會各界人士同心戮力,共同捍衛我華夏民族之榮耀的時候,奈何——”
“奈何什么?”
“總有居心叵測之徒居中,煽風點火,興風作浪啊,這些匪類尤其喜歡在工人、農民中鼓動人心,尤其是在校學生,高中、大學生里,層出不窮。”
王羯又接了杯茶水,趁著燙勁已過,一口灌了下去,饒有興致地問道:“那我這次的保護目標?”
“圳南市第一高級中學。數位內閣大佬、多省要員、南方巨賈的子弟都在這所學校就讀,名單已經記錄在您手中的公文包里。不過,這些孩子是有專門的安保人員看護的,您只要做好輔助工作足矣。”
王羯明白了。這群人給自己安排的身份無非是一張底牌而已,一張出現重大事故時,出場鎮壓一切的底牌。
“行,我了解。只是……”王羯搓了搓拇指和中指。
“經費問題,到了那邊就職以后自然會有人同您協商。”局長怎么會不明白王羯的意思?要錢而已。
“……等等,就職……這是什么意思?”
“當然是做保安啊,您以為呢?”
“……”
“恕我直言,因為被關押了六年的原因,您的知識水平恐怕難以勝任如今高中生所需的知識儲備。”
咬咬牙,王羯收起公文包,站起身來。
“這邊請,會有專人將您護送到圳南市西火車站的。因為保密性的緣故,這次談話不會有任何紙質文件記錄下來,希望您可以在履行義務的前提下牢牢保守住一切消息。”
局長微笑著站起身,望著走到門邊的王羯說道。
王羯側過腦袋,眼神里寫滿了不爽,像只桀驁不馴的老虎。
“我要是不干,你會怎樣?”
局長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盯著王羯,一字一句道:“我會把你抓回來,親手處決。”
“噗嗤~”不屑地笑出聲,王羯拉開房門,轉身走了出去。
局長望著半開的大門,揉揉太陽穴,嘆了口氣,才挪出茶幾的走道,回到了辦公椅上。
從桌角邊堆的整整齊齊的文件中抽出一份,在上面打了個勾,又隨手扔到一邊,局長又看到了下一份文件。
標題是《北直隸學生“大游行”系列非法活動預先處理建議》,下面內容里的每個字都讓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