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露白隔著審訊桌,看著對面神色隱隱有些癲狂的男子。
從他的話里,方露白隱約拼湊出了一個故事。
李廣自幼就跟隨離異的母親,但是也可能因為離婚這件事情并不是母親的意愿,而是因為一些事情,迫于無奈才同意。
所以,原本正常的母親心生怨懟,她將一切的問題都?xì)w結(jié)到年幼的李廣身上,在飲酒以后多次虐待他,更甚一次,是差點將他掐死。
畢竟虎毒尚且不食子,在醒酒后,母親會一次又一次地抱著自己年幼的孩子懺悔自己的罪行,并且不斷地保證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她或許會給他買許多好吃的好玩的,甚至?xí)o他做美味的飯菜,企圖讓自己年幼的孩子忘掉自己的那些暴行。
但是沒有用的,一次兩次,年幼的李廣還會心生期待,可是飲酒后的女人依舊會重復(fù)之前對他的虐待,然后在清醒過后繼續(xù)懺悔。
長此以往,循環(huán)往復(fù),就像是永遠(yuǎn)逃不出的噩夢一般。
原本成年的李廣是有能力離開這樣的母親的,但是他的思維已經(jīng)被這種扭曲的環(huán)境浸染。
他從最初的害怕到后來的面不改色,一切只是因為他貪戀那暴風(fēng)雨以后片刻的寧靜。
但是兩年前,母親得了尿毒癥。因為收入有限,李廣無法支付高昂的治療費用,只能一直拖著。病痛卻不會因此善待任何人,它無時無刻不折磨著這個女人。
最終,因為不堪病痛的折磨,又或許是不想成為孩子的累贅,那個女人自醫(yī)院的高臺上一躍而下。
鮮紅的血液染紅了醫(yī)院的地面,陽光照射到地上,卻讓人感受的是徹骨的寒冷。
李廣趕過來時,看見的,只有滿目的紅,就像當(dāng)年那個女人紅色的女士手皮包一般。
“你不能接受母親的死亡,但是那一幕場面刺激了你,哪怕后來你的母親逐漸恢復(fù)正常,也很少虐待你。但是因為童年的烙印太深,所以那蒙上陰影的鮮血是開啟你童年記憶的鑰匙。”
緊緊地盯著李廣,方露白沉聲說道:“在你的潛意識里,你的母親沒有死,她還是會像童年時期那樣虐待你,你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你迫切地想要找到她,反抗她,然后……”
“殺死她。”
方露白的聲音好像一層紗,輕柔透明,一層又一層地將李廣裹住,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你開始下意識地尋找符合你母親,又或者說是你記憶中的母親的目標(biāo)人物,那個紅色的女士皮包就是訊號。”
“因為職務(wù)之便,你很容易就能接觸到不同的人,那些和你記憶力吻合的女性全部都被你殺害。”
說到這里的時候,李廣忽然抱著頭,在審訊室低聲嘶吼。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就好像在深淵中越陷越深的彌足之人。
他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地,在那個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他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等待著一次又一次的審判。
鼻間充斥著灰塵的味道,耳邊是滴答的時鐘,整個世界寂靜而恐懼,伴隨著漫無邊際的黑暗。
他一輩子,也爬不出來了。
從審訊室出來以后,張?zhí)炱婵粗谡碣Y料的方露白,面上露出欽佩之色:“老大,你真有辦法。”
方露白聞言,整理資料的手頓了頓,然后嘆了口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幫著方露白整理東西,張?zhí)炱鎿项^道:“只是老大我還是沒想明白,為什么他之前沒有殺了他母親,相反在他母親死了以后去殺那些他覺得和他母親很像的人?”
“黑暗蒙住了他的雙眼。”方露白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有些凝重,“他的母親是象征著他光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親的死亡就像是斷掉的稻草,也把他本來就混亂的一生里唯一的希望也帶走了,所以他才做出了那樣的事。”
將最后的資料整理好以后,方露白將那些資料放進(jìn)檔案袋,有些唏噓:“或許在他看來,那只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hù)曾經(jīng)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的自己。”
“他想當(dāng)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
“隊長,你說的太玄乎了,不懂。”皺著眉思索了半天的張?zhí)炱孢€是沒從方露白繞著的話里出來,搖了搖頭后,他看了眼手機(jī)對方露白說道,“隊長,剛才嚴(yán)偉來信息說時安住院了。”
“住院?”方露白聞言愣住了。
把檔案袋隨手放在桌子上,方露白拿起車鑰匙快步出了門。
“誒!隊長,你等等我啊!”
張?zhí)炱娴穆曇粼谏砗箜懫穑铰栋最^也沒回,徑直朝前走去。
到達(dá)市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的清晨。
太陽透過云層,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給周身的萬物渡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因為這兩天沒有重大事故,除了幾個值班的小護(hù)士在服務(wù)臺堅守崗位,醫(yī)院里大多都是靜悄悄的。
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彌漫在鼻間,方露白皺著眉朝時安所在的病房走過去。
那雙即將到達(dá)門口的運動鞋卻在此刻停了下來。
方露白站在病房外面,透過門上那一小塊玻璃,靜靜地注視著病房里的床上隆起的一小塊。
“怎么不……”隨后而來的張?zhí)炱婵粗媲暗哪腥搜凵裎⑽?yán)厲地看著自己,食指抵住嘴唇,做出了安靜的手勢,于是將那句還沒說完的話咽進(jìn)了肚子里。
順從的點點頭,張?zhí)炱姹硎久靼滓院缶捅蛔约谊犻L拉到走廊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隊長,”張?zhí)炱鎵旱土寺曇簦种疙槑е葎澚艘幌拢澳悴贿M(jìn)去啊?”
又看了病房一眼,方露白轉(zhuǎn)過頭來,微微搖了搖:“現(xiàn)在不方便,等人醒了再說吧。”
張?zhí)炱孢€想說什么,卻看見方露白已經(jīng)靠著座椅閉上了眼睛。
想著之前那場徹夜的審訊,張?zhí)炱媛柭柤纾S后也和方露白一樣放松了身體,不一會,就在椅子上睡著了。
等張?zhí)炱嫠螅铰栋缀鋈槐犻_了眼睛。
他小心地起身,隨后又站在玻璃窗那里。
雖然什么都看不見,但是方露白還是站在那里,穩(wěn)重清俊的臉上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