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大雪紛飛,某警察局內,兩個值班的警察蹲在值班室里,面前是一張木桌,木桌旁擺著一個火炭爐,里面煤炭熏黑火光跳躍。桌上放著兩個大茶缸子,里面的茶水在這冰天雪地的時節里還冒著騰騰熱氣,一看就知道這兩個警察還勤奮的自行端著杯子去值班室外面的大廳里續水。大廳里有個飲水機,警局里每次都是安排兩個人值班,而且還是一天三換的倒班制,大家兩人一組天天來來去去的,又沒有人常待在值班室里,只要每周一早上換好一桶水接在飲水機上,一個星期下來桶中之水也見不了底。只不過這倆人是好喝茶水的主兒,每次輪到他倆值班,飲水機里的水就下得多些。
兩個警察在伸手抬腳都不太方便的值班室里坐著,百無聊賴。每次輪班只有兩個小時,雖然領導開會時說準許值班人員打撲克解悶,不過眼下這兩人都心情煩悶,兩個小時也玩不盡興,只是任由著領導配發下來的一副撲克牌靜靜的躺在木桌子的一角。
一個警察說:靠,這是什么鬼天氣,真冷。哎,你盯著點兒,我去門口抽一口。說完就拿著一根軟中華,走出值班室,經過大廳走向警察局門口。另一個警察點頭答應,仍就待在值班室里盯崗。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口傳來熱鬧的談笑之聲,那個留守崗位的警察也非常好奇,也走出值班室奔向警局大門。待得看清來人之后,噗嗤一樂。
一個二十來歲的實習警員在后面一邊跟著推搡前面的人,嘴里不住兇狠的催促:走,快點兒走,把你送到地方我還趕著回去呢。走在前面的那個人一看就是被當場擒獲的罪犯,中年人面相,年齡看著有個四十歲往上快奔五十了,頭發黑中帶白,臉上皺紋明顯。穿著一件黑色皮大衣,下身是一條黑色運動褲,腳上蹬著一雙專用的老年黑布鞋。這人雙手被手銬鎖在一起,可是很反常理的面無懼色,甚至經過警局門口看到圍觀的兩個值班警察之后,還熱情的打招呼:喲,川子、洋子,這回輪班兒到你倆了。兩個值班警察趕緊行禮:軍哥!
后面那個負責押送犯人過來的警察一看三個人相談甚歡,要不說年輕人容易沖動呢,這個負責押送的小警察非得捅一捅馬蜂窩,抬腳在那中年男人后背上一踢,張嘴警告道:這里可是警察局,比你之前住的我們那個局子可又高一級了,你現在是被押送過來的,等待你的只會是更加嚴厲的法律制裁,給我把態度放端正點兒。那個叫川子的值班警察看著好笑,急忙道:小同志你過來一下。把那個負責押送的小青年引到了暗處,低聲道:小祖宗,你可別給我惹麻煩了,你要是得罪了這位大爺,我們到時候日子可不好過。小年輕道:不是,李川大哥,你干嘛這么懼怕這個老頭兒啊?李川聽后嚇了一跳,把手放在口前道:噓,你小點兒聲,你沒看見他見了我連我的官名都可以不喊嗎?正經罪犯哪有這么橫的呀?動動你的豬腦子啊,你把他送過來,剩下的審訊過程就是我們的事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快點滾蛋!小年輕似乎心有不忿,欲再張口:可是……
李川不耐煩的連趕帶罵:讓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屁話,快滾!小年輕于是失魂落魄的走了。
李川這才平下心來,走出陰暗的角落,和另一名叫張家洋的值班警察一起把站在冰天雪地里的那個老頭兒帶進了警察局。
李川和張家洋都是二零零零年從警校畢業的,兩個人本來進入警校之前,都是奔著刑偵與犯罪的研究方向去的,本來學成歸來,進個專案組什么的,中日于大案要案當中的窮兇極惡的那些匪徒做對抗,這是他們兩個從小樹立的夢想和目標,先當警察,然后干刑偵。
但是,凡事都要有針對性和專業性,哪行哪業都不缺人才,同樣,哪行哪業也不接受毫無專業技能的門外漢。李川和張家洋最后都從警校順利畢業,可是,在最終考試的時候,考官讓他們兩個人做案例分析,合格者就可以從普通干警轉為刑警,結果兩個人都沒有過及格線,本來想當刑警是他們心中高遠的夢想,差一步就要夢想成真了,偏偏事與愿違,只好不得志的在警察局當了兩名普通警察。李川比張家洋大四歲,考試失敗之后,才過了幾天就看開釋懷了,拿著當初自己對于干刑偵的熱情,繼續投入到新的工作當中。相反,張家洋年紀輕輕,考試失敗后,大有夢想破滅的惶恐,來到新單位以后,雖然不是混日子,但是只要警察局每抓到一個犯人,審訊的時候,張家洋就會特別暴躁,跟犯人聊不上幾句就會大吼大叫,可能是拿犯人們當出氣筒了。
昏暗的審訊室里,天花板上懸著燈管,灑下一片白光。燈下是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剛才的那個老頭兒,坐在椅子里,帶著手銬的手放在小桌子上。對面也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上坐著李川和張家洋,審訊開始了。
李川先開口說:軍哥,您這算二進宮了。對面的老人斜眼一笑,不屑道:你們還真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人啊,趕緊問,問完就把老子轟到監獄里去吧,在那里坐著舒服。張家洋一拍桌子站起來大吼道:請你搞清楚狀況!這里是警察局!李川趕緊把同事按回椅子上,陪著笑臉道:軍哥,小孩兒說話沖了點兒,您別真跟他動火啊,哈哈。老人哈哈一笑:沒事兒,可以理解。
“我靠。”張家洋罵了句臟話緊跟著又要站起來,被李川一聲大喝嚇住:張家洋同志,請你坐下!張家洋愣了一會兒,極其不甘心的喊了一聲:哎呀。然后憤憤的坐下了。
李川這才又說:軍哥,雖然您這是第二回來了,不過該走的程序咱還是得再做一遍。說完李川掏出一個筆記本,拿起一支黑色簽字筆翻開來,用筆尖點著空白的紙張說:姓名?老頭搭話:張旗軍。年齡?45。家庭住址?房子賣了沒有家,原來住在前門兒胡同。家里還有什么親屬?房子一賣,我老婆說我是個五痞混子,就跟我離婚了,孩子他也帶走了,啥也沒有。
李川拿的那個本子是犯人信息登記表,做完基本對話以后,還有一欄要求填犯人有無案底,這回李川沒問張旗軍,毫不遲疑的在對應框里填了個“有”。合上登記表,李川慢慢悠悠的問:這回因為什么進來的呀?還是因為聚眾賭博呀。對面兒的張旗軍不耐煩了:我說小川,你別哪壺水沒燒熱就給我提哪壺行不?上次只不過是和幾個哥們兒在賭場里玩玩牌九什么的,結果你們一幫弟兄沖進來,非說是什么聚眾賭博,好家伙,壓住我就把我帶到這里一頓批評教育。李川正色道:賭博犯法。張旗軍道:是,我知道犯法,所以我這回不是因為玩牌被抓進來的,咱干的這票可比玩牌刺激。李川趕緊一伸手:好了,不用再說了,十月十四號,前門大街,橋上斗毆事件,如果我沒猜錯,又是軍哥的手筆吧?張旗軍一點頭,贊許的說:李川,你的腦子越來越靈光了。哈哈,是我干的,本來不想動手的,不過我最恨的就是不尊重別人勞動成果的人。
張旗軍,十七歲輟學在家務農,本來父母覺得種地也是個好來路,可是那個時候的張旗軍血氣方剛,明明是小年輕,如果在自家地里種一輩子地。有什么意思?
一天午后,張旗軍刨完了地,把鋤頭一扔,跑到堂屋里,對正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的父親說:爸,我想看書。張旗軍還算比較懂事,他知道自己現在是輟學肄業在家,想要再回到學堂里估計是這輩子不可能的事了,父親為了供養他,上小學和初中已經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現在全家三口只靠著家里的幾畝地生活。
所以張旗軍很懂事得沒有向父親提出我要上學這樣不切實際的夢想,只是說想看書,不是因為勤奮好學,而是因為書中緊張刺激的故事,吸引著張旗軍那顆澎湃洶涌的內心。
幸運的是父親還算開明,也可以說是心里還存著一份讓孩子接受外面世界的念頭,張旗軍的父親張海立馬發動鄉里鄉親,那時候才是七十年代,張海在也不富裕的鄉親們手中東拼西湊湊了三十塊錢,把錢交給兒子張旗軍的第一句話是:去集上買點兒書回來看嘛。
三十塊錢在不富裕的七十年代,是一筆人人羨慕的巨款。張旗軍拿著錢,一路上引來無數行人側目。不少人議論紛紛:嘿,老張家什么時候發達的?哎,你看你看,他們家的少爺拿著三十塊錢呢。
張旗軍當然沒有時間在這幫看客面前擺起架子顯擺手里的那三十塊錢,他飛一般的跑到一個書攤前,把三十塊錢全部交給了書攤的買賣人。抱著兩部十塊錢一本的大頭書回家了,這兩本書,一本叫《三國演義》,一本叫《水滸傳》。張旗軍經常聽到父親的收音機里,有一個聲音滄桑的老爺爺,反反復復的講這兩本書里的故事。張旗軍被深深吸引住了,所以今天買了兩本范本兒回家來慢慢品嘗,至于收音機里那個老爺爺的名字,張旗軍也曾好奇地問起父親,父親也回答過他的疑惑。根據張旗軍的印象,父親說,那個老爺爺好像叫什么田芳,什么田芳呢?張旗軍當時也不過是順耳一記,現在早就忘干凈了。
童年的歲月里,《三國》當中關二爺的忠義,梁山好漢們的鋤強扶弱。這些精神都深深的影響著張旗軍。造就了他成年以后見到不平事就敢大打出手的性格,不怕承擔責任,對兄弟格外仗義。
張旗軍這個時候的性格其實就有點痞里痞氣的了,就是因為小時候看了太多俠義的書,導致他總想為兄弟出頭。
張旗軍成年以后,到了一家工廠工作,每天沒白沒黑,全場三百多號人為了所謂的全勤獎爭破腦袋。張旗軍倒不是為了錢,每個月大家都按出力多少一人拿一份錢,張旗軍覺得用勞動來填飽肚子,這種生活相當充實。
到單位工作一年后,張旗軍認識了自己的兄弟龐文,兩個人私交甚好,平時哥弟相稱。這也是橋上斗爭事件的導火索。
張旗軍所在的工廠,原先是個叫賈先友的中年人開起來的。對于工廠的老板,張旗軍和同事們只知道這個人很神秘,很少拋頭露面,下發工資也只是讓助理把錢放到每一個員工的手里,就是始終見不到人。
有一天,龐文哭著來找張旗軍哭訴:軍哥,我讓人打了。張旗軍一看自己哥們兒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問:怎么回事?
龐文直接破口大罵:狗日的,那個死老板不發給我工錢,我去辦公室找他理論,他還打我,就給打成這樣了,他一拳把我撂在地上,然后出門了,我捂著傷口站起來,透過窗戶發現他騎著摩托車往前門大橋去了。
張旗軍于是帶著一群人,趕到前門大橋上,見到了那個黑心的老板,張旗軍也不是好脾氣,張旗軍站在人群最前面,破口大罵:賈先友!克扣工資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賈先友無所謂的攤了攤手:知道,你能把我怎么樣?說著拿手一揮,喊到:來,上人!
由打賈先友身后沖出來一百多人,加上張旗軍帶來的一百人,二百多人戰于橋頭之上,剎那間便是一片血泊。混亂之中,張旗軍用小刀殺了賈先友。
李川說:軍哥,這件事情應該由我們處理,但是您殺了他,這可犯法了啊。
張旗軍平靜的說:我只是不想讓兄弟活得這么憋屈,現在,你們判我個什么罪過,我都認了。
……
法庭上,莊嚴肅穆,審判長站起身來宣告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張旗軍死刑,立即執行,被告有無異議?
被告席上的張旗軍在眾目睽睽之下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個什么心情。
審判長道:被告,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張旗軍想了一會兒,道:我就是一個混子而已,本來就一無所有,現在國家判我死刑,我也沒什么怕的,生得光明磊落,死得瀟灑自由。
審判長點了點頭:很好。然后擲地有聲的吐出了兩個字:宣判!